我和艾利克斯、他姐姐莉莉和其丈夫、艾利克斯的未婚妻李惠还有我同事坎迪斯,一行六人前往艾利克斯的家乡——西安东北边的一个村庄一日游。我能在谷歌地图上预览本次旅行。我们的路线是:通过城市的北门,穿过一片新公寓楼和商业区,走过机场出口,最后向北到达农村。我认出了在卫星图上看过的一条似曾相识的通往农田的路线,那是一条满眼望去都是绿色和棕色的狭长条带,寓示着依旧是传统的种植形式,即当一条狭长的农田种植了三四行农作物的时候,农民就不用经常耕地了。在山谷将黄土平原分开的地方,依山的梯田取代了线性种植模式。我从北京飞到西安的时候,在飞机上看到过这样的等高线。
“有理由去看家人了,我实在太高兴了,”艾利克斯说,“每次去看父亲的时候都非常开心,我母亲做的饭也好吃!”
穿过广袤、干涸的渭河河谷,城市渐渐地消失了。土路在梯田状的群山中盘旋,把土房和砖房连接起来。自行车和摩托车缓慢地行驶在护栏另一边的土路上,我们以每小时一百公里的车速向北行驶,不时拐入超车道,超过偶尔出现的、与奥迪和别克在同一条道上的三轮农用车。
向北行驶了将近四十公里后,我们下了高速路,来到了一条崭新的两车道大路,驶过了几栋农房、几座两层高带住宿楼的工厂。十二月的陕西北部气候温和,许多农田里的冬小麦都发了嫩芽,绿油油的。空气雾蒙蒙的,但没有城市里工业生产冒出的灰沙尘。我们路过了几处一两层楼高的老式农房,黄褐色的土坯房都是用当地烧制的黄土砖盖的,屋顶上是优雅弯曲的黑瓦。三只荷斯坦黑白奶牛在一片三角形的地上吃草。
“过去,我们用黄牛犁地,”艾利克斯解释道:“如今,我们用拖拉机犁地,养奶牛是为了喝牛奶。”
二十年前,牛奶是一种稀少且昂贵的商品,只限量供应给老人、小孩、病人和外国人,大多数人都喝不上。如今,新中国已经成了疯狂消费奶制品的大国。中国人普遍患有乳糖不耐受症,我认识的许多人都在喝比普通牛奶更易消化、加了糖的液状酸奶。
我们转到了一条更旧的次干道,像我二十五年前骑车从西安到兵马俑走的那条路,粗糙狭窄,有的地方挤满了自行车和架子车。离西安越远,道路就越狭窄,碎石路也就越多。我们穿过了一个几乎是空荡荡的河床,看到浑浊的水上结了一层冰。
艾利克斯指着远处土黄色的塔,说:“我们快到富平县了,我以前就在那座塔附近上学。”
离开这条小路,我们又拐入了一条更狭窄的路,小面包车勉强能通过。又颠簸着拐了两个弯,路过了满是尘土和围满了干玉米秆的砖房,最后,车停在了一家引人注目的红大门砖房前。
艾利克斯的父亲李先生留着山羊胡子,面露微笑,十分热情。他走上前来,用清晰的英语说:“欢迎到家里来。”为了御寒,他戴着一顶毡帽,穿着时髦的黑羽绒服和传统的棉裤。
这栋老式住宅有着新面孔。从大门进去是一个院子,院子里支着一个乒乓球台。莉莉的丈夫跳下车,点了根烟,拿起一个乒乓球拍,和妹夫兴致勃勃地打了起来,两人都是右手拿球拍,左手夹着烟。
院子的一边是砖砌的老房子,单坡瓦屋顶。新盖的房子用的都是水泥,有两个卧室、一个客厅。李先生带我们进入客厅。气温尽管低于冰点,但屋里没有暖气,这在乡村很常见。
艾利克斯父母房子的正中间生着一个小铸铁炉。挨着一面墙的是中国北方可烧热的土床——“炕”。传统的炕是用土砌成的,这个现代的炕是用水泥砌的,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被子。艾利克斯带我们走出房子,去看烧炕的火门。他父母睡觉前就把炕下的火烧起来,这样晚上睡觉时就会很暖和。
我们回到客厅后,李先生给我们倒了茶水,然后端来一盘自家种和晒干的柿饼。在我、坎迪斯、艾利克斯和李惠吃柿饼时,这家人都满怀期待地看着我们。李先生用英语介绍了一下。艾利克斯的一个姐姐在富平中学教英语,她一直在辅导自己的父亲。
他说:“这是我女儿!”当艾利克斯的母亲程太太端着几碗热腾腾的饺子走进来时,李先生又说:“这是我妻子。”
艾利克斯与父亲感情好,经常谈及他的父亲。艾利克斯长得像他母亲,宽脸,高颧骨,但热情、开朗的性格像父亲。
程太太拿给我们一些炸豆腐串、一盘泡菜和几碗热腾腾的饺子。李先生分给我们一些红辣椒醋汁。我从头天就有点肠胃不适,担心吃多了,但温暖的饺子和含笑的主人让我忘了担忧。没有什么比母亲做的饭菜更令人欢喜了,即使做饭的是别人的母亲。
环境虽然简陋,但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女王,喜欢这种被宠坏的感觉。我何德何能,值得大家对我这么好呢?
我去了厨房,看到艾利克斯的两个姐姐、一位婶婶和程太太正在下最后的饺子。这是一间传统的中式厨房,门朝户外,没有人愿意油烟滞留在自家房子里。阳光透过门窗照射进来,空气中虽然透着凉意,但这里明亮宽敞,温暖幸福。厨房一边的灶台上有两口大铁锅、一个餐具柜和一个大的木案板。程太太穿着朴素的棉裤和一件老式的戴着(可以洗的)花袖套的棉袄,用汤勺搅着锅里的饺子,然后将饺子盛入碗里,冒着热气的饺子就好了。
通常女人应该待在厨房,等客人吃完后,再出来吃饭。我们吃完饭后,程太太和艾利克斯的姐妹才用手捧着碗准备吃饭。
几分钟后,人们都拥入客厅,来看我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早期拍摄的西安照片。艾利克斯告诉我,他父母多年前也住在那里,他们很想看看脑海里的西安印记。我们接上笔记本电脑,每个人都凑在跟前看照片,同时指着熟悉的地标评论和回忆着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