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个人住在乡下。那是个离县城也就八九公里的小村子。
　　郝海以前经常到乡下去看父亲，后来办了公司，创业阶段万事多，工作越来越忙，回老家看父亲的次数也越来越少。郝海的妻子很贤惠，她建议郝海把孤身一人的父亲接到城里来住，但父亲一听就直摇头：“我哪儿都不去，待在老家挺好。”
　　“可是我现在工作忙，没时间来看您啊。”郝海劝父亲。
　　“你没时间来看我，我有时间就去看你们。”父亲很固执，他不想进城给孩子添乱，他是这么认为的。
　　劝说无效，郝海只得由着父亲。父亲年岁大了，腰有点佝偻，还有高血压和糖尿病，郝海时不时地担忧父亲。但父亲每个月逢农历初一、十五，都各进城一次，并形成了惯例。每次进城，他尽量把腰板挺得笔直，把说话的声音调到最大，爬楼梯的时候，也“咚咚咚”地比郝海的儿子自己的孙子爬得还快。
　　“在家还好吧？”郝海问父亲。
　　“好，好得很。”父亲声若洪钟地答。
　　“要不，您还是住到城里来吧，我们也好有个照应。”郝海劝父亲。
　　“在家里好好的，为什么要到城里来？”父亲反问。
　　“您这不是老了吗，到我们跟前也好有个照应啊。”
　　“老？谁说我老？”父亲生气地站起来，他拍着自己的脑袋，“你把眼睛瞪大了仔细瞧瞧，我有白头发了吗？”
　　郝海细一看，父亲的头发掉了不少，有点微秃，但头发却乌黑，还真没见几根白头发。
　　郝海放心了，父亲一头黑发，步履矫健，声音洪亮，一点都不显老。更让郝海惊讶的是，父亲每次进城，都从家里带些米和蔬菜，那几十斤重的东西，他从不要郝海帮忙，自己一个人就扛到了楼上。
　　父亲身体还挺棒，郝海就不用为父亲操心了。以前他每个月还回老家一两次，这两年他不用回家了，都是父亲到城里来。
　　前不久，郝海下乡谈业务，回城时经过老家的村子。他想到第二天又逢农历初一，又该是父亲进城的日子，他想父亲又要骑电瓶车送米和蔬菜进城，干脆自己捎带回去，给父亲减少点麻烦。想到这儿，他方向盘一打，回了趟几年没回的老家。
　　父亲不在家，门锁了。打父亲的手机也没人接。父亲去哪儿了？郝海去向老家邻居赵婶打听，赵婶已经认不出发胖的郝海了，郝海告诉她：“我是阿海啊，赵婶。”赵婶上下打量了郝海好一阵子，才终于认出：“阿海啊，你好几年都没回来了吧？”
　　郝海脸红了起来，心虚地说：“事情多，再说我爸常到城里看我们，我就……不常回来。”
　　“你爸身体不大好，你要常回来看看哦，上个月还把腰扭伤了，疼的时候电瓶车都不能开，在家里饭也不能煮，就在我家代伙，已经代了一阵子了。”
　　赵婶的话让郝海一惊，父亲腰被扭伤，他从没听父亲提起过啊。他急忙问：“赵婶，我爸人呢？”
　　“你爸到镇上的理发店去焗油去了。”
　　“我爸还焗油？”
　　赵婶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爸的头发早就白了，但他每个月都去焗两次油，把头焗黑，说是进城显得年轻些。”
　　郝海登时明白了，父亲的黑头发原来是焗油焗出来的。
　　郝海想到镇上去找父亲，车子刚开到村口，远远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佝偻着腰步履蹒跚地往村子里走。郝海眼尖，认出是父亲，他急忙驱车上前，靠着父亲停下了车子。他下车后，父亲见是郝海，吃惊地问：“家里又没啥事，你回来干啥？”
　　郝海不语，盯着父亲的头发看。
　　父亲摸摸头，犹豫地问：“你……瞅啥呢？”
　　父亲仍是一头黑发，一根白头发也没见着。父亲突然笑了：“你看我这一头黑发，谁看了都羡慕呢。你回去吧，我明天进城。”
　　“爸……”郝海叫了一声，眼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