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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22年12月09日
当时大雪
○ 曹 烨
  锅台上的空玻璃瓶刚刚灌上热水便“咔嚓”一声掉了底,母亲说,天太冷了,冷瓶子经不起热水激。我出门时,大雪正如鹅毛一样无边无际地席卷天地,我斜挎着母亲用零布块拼凑成的书包,和同伴们三三两两地冒雪前行。雪花疯狂地甩来,粘到头发上,眉毛上,睫毛上,寒冷钻进鼻孔,口腔,耳洞,不一会儿,我们就顶着白头发红鼻子艰难地像圣诞老人一样在雪地里前行,只可惜那时,我们还不认识这位异域老人,冬天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快乐。
  记忆中的冬天,鞋子总是漏水,偶尔不漏水,双脚依然会被冻僵。源于身体的瘦弱寒冷,我拒绝冬天的一切活动,相比于对知识的渴望,我更加祈盼身体的温暖。上下学的路上,绝对是一种折磨。我无数次茫然地看着房檐下垂挂在稻草尖上的冰凌,它们像一把把泛着冷光的兵器,修长而锋利,不由得再打一个寒战。
  冬天最温暖的就是火炕,可对于我来说却成了一种折磨,冻肿的手脚一遇热便奇痒难耐、坐卧难安,像无数虫子咬噬,折磨得我手足无措。母亲从地里拔回来霜打的茄子秆和辣椒秆,她听说用那些熬成的汤水可以治愈冻疮,便烧来滚烫的一盆让我泡脚,我第一次感受到冬日的温暖。
  冬天的消雪是冷与热交替的忧乐。太阳一出来,房檐上的雪便开始挪动位置,刚开始是缓慢的,一点一点地从高处往低处滑行,温度渐渐升高,太阳直射在我家坐北朝南的房子上,房顶的雪便加快速度,冲刺般地坐着滑梯溜了下来,融化早的变成了雨水滴答滴答地落下,来不及融化的便以雪的形态直接坠落。一般情况,那时的我们都是坐在廊沿下的,绝不是有看雪听雨的闲情雅致,纯粹是一种对阳光的追逐。
  消了雪的大路,泥泞不堪,棉鞋早已不能再穿,只得穿上橡胶靴子,靴子内硬硬邦邦,只有一层衬布,双脚踏进去就好像进入了无底的冰窖。我是一个胆小的孩子,上课从来不敢跺脚,只能默默忍受着,内心的煎熬现在想来仍有余悸。
  中学时代,我们十个人住在学校唯一的一间宿舍里,冬天的寒风穿过没有玻璃的窗框灌进被窝,我们用塑料纸糊住了窗框,才算度过了三个冬天。那时我依然是怕冷的。
  一直到上了高中,我才第一次享受到了县城学校里的暖气。冬天的晚上,我们躺在架子床上,听着暖气管道里“呲呲”的水声,心里升腾起一种空前的喜悦,我完全没有想到,竟然可以那么温暖地度过冬天。
  多年后我又一次领略冬雪之大是在工作的蓝桥。那时只听闻过韩愈“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诗句,从未想到有朝一日可以亲身体验。蓝桥的雪又将我带回了儿时的记忆。初雪往往来得猝不及防,整个世界仿佛一瞬间静止不动,上下天光,一白如画,雾凇沆砀,宛若天宫,那时候我们坐车行驶在道路上,随便拍一张照片都堪称完美的构图,总免不了诗兴大发。我渐渐地也在冬日的雪景中领悟到了一种静谧纯洁之美。大雪时分,自然不会是温柔的。天昏地暗,狂风怒吼,雪花乱舞,漫天飞扬,人只想远望,却又抵挡不了落雪的浪漫,不由得跑到雪地里狂欢乱舞。对于我,自然又少不了胃疼一番,所以玩雪都是浅尝辄止的。不过雪总是能引起人无限的遐思,每一个冬天,我都会想起湖心亭赏雪的痴人。
  没想到曾经很平常的大雪封山却成了我在蓝桥赏的最后一次雪景,工作地点的变化,我可能再也无缘看雪拥蓝关了。
  今年的雪又不知不觉地下了两场了,我沉醉于台阶路前的雪景,思绪一片一片翩翩飞舞。树干的正面全是白雪,枝丫伸展处白雪顺势覆盖,玉杆琼枝,交错纵横,晶莹剔透,浑然天成,像是进入了瑶池仙殿。从下往上看去,一棵棵树就像一盆盆精雕细琢的玉雕作品,尽显了大自然的巧手匠心。应我的要求,朋友帮我拍了几张照片,可我越看自己的姿态越觉得生硬扭捏,或许,我原本就不该闯入这一片纯白的冰雪世界。
  年年岁岁雪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早已不是那个迎着风和大雪求学的孩子了,可大雪却一年又一年让我领悟了生命的纯洁与高冷。白茫茫的大雪之下,究竟还蕴含着怎样的人生道理,我尽管无数遍地发问,也只能静静地等待消雪,还好我已经有了足够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