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下雪了。
早上起来,贼冷。但是没看到雪花飞舞。
天气阴得很重,能见度不高,车子如蜗牛在行进。从长安到蓝田,路上的人不多。树上还有许多叶子,在寒风中舞蹈,它们没有定力呆在树枝上,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被风吹到了一个不能再飞旋的地方。
中午吃饭的时候,突然发现窗外飘起雪花,于是,我来到了院子里,仰面朝天,享受雪花落在脸上的感觉。一点一点的凉,和温热的面孔形成反差,再有一丝一丝地流动,那是雪融的结果。虽然雪花较大,但还没有遮天盖地,于是我想起了小时候老家的下雪天。
老家上店在汤峪河的深处,有两山夹起,有一河流淌,屋子不大,就在山根儿下小河边,屋后和山连在一起,下一个高台,就能在河里洗衣服取水。老家的一年四季都是封闭的,坐在老家的院子里,犹如坐井观天。老家的景色会因为时令而不同,而我记忆最深刻的还是下雪天。
老家的雪,才真正叫做雪。
冬天来了,满坡枯黄,山就瘦了,水就细了。天干气燥是常态,只有雪来了,空气才会改变。
老家下雪是有前奏的。先是刮风,不管从上边冲来,还是从河道升起,都是绝对不同凡响的。风是打着旋儿的,从来不正步走,一会儿怼到这座山上,一会儿再折回向对面的山撞去,就像喝醉酒的人,或者心情不爽的破坏者,看啥都不顺眼,如狼奔似豕突。风声是带哨子的,不是一种声音,一会儿一种变换,长的短的,高的低的,喜悦的悲壮的,说不清它到底想表达什么,如果还有几声狼叫,真是吓人。
就在这般酝酿之后,雪就下来了,开始是一片一片,再是一簸箕一簸箕,最后铺天盖地。问题是和风搅在一起,雪就不完全是雪了,我们有一个专有名词叫风搅雪,就是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那种雪,就是杜鹏程夜走灵官峡的那种雪,只是汤峪河比较无名,不然汤峪河的风搅雪绝对会载入史册。有一年风搅雪之后,我需要出山去走亲戚,父亲帮我从脚下武装到头顶,结果出来还是对付不了这场大雪。有的地方风大得人不能行,路上也没有了雪,有些背风处雪堆积得比人还高,掉进去人就不见了,很是危险。
当然山里下雪也有静的时候。多次在夜里,你都不知道下雪了,结果早上起来,门开不了,被雪封住了,母亲勉强打开门,结果半门高的积雪就倒进了门内,铺满了窄小的堂屋门内的空间。做饭需要取水,父亲母亲就吆喝起我们,用铁掀开路,铲出一条雪甬道,然后延伸下河,在雪下砸冰再取水。这时你会发现整个汤峪山成了一个样子,是笼统的银,是囫囵的白。如果没有山崖的点缀,完全就是一个白色的世界。
山里头场雪还没消融,又一场雪会纷纷扬扬而来,一层雪上叠加另一层雪,越积越厚,成为大地的保护层。在汤峪河的冬天,你得有充分的心理准备,雪是和冬天伴生的,只有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有些积雪才会融化成水。下雪天是孩子的乐园,也是受难的日子,玩耍需要建立在肚子不饿的基础上,我的童年常态是饿肚子,所以没有觉得下雪天有多美,只有刻骨铭心不能忘却。
今天蓝田县城下雪了,也许是刚刚开始,有点迷幻有点浪漫,很多人的欢喜都堆在脸上。我心里窃笑:这也是雪呀。不得不说,人的肚子圆满了以后,就有了许多精神追求,比如这样的雪,都能霸屏,人们激动得像生了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