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冬天上学,取暖是个大难题。土木结构的教室极其简陋,防寒性差,又缺少必要的取暖设备。在冷如冰窖的教室里安心上课全凭个人意志力得以坚持下来。有时候我们冷得不行,就不约而同地用双脚跺地,只要有一个人发出动静,仿佛有人下达了指令,追随者陆陆续续附和着,使劲跺地,哒哒哒!哒哒哒!随着人数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完全盖住了老师的声音,以至于老师不得不停下来,留出时间让大家跺脚取暖。
我上学的村小离家不远,大约不到一里路。我家住在地势稍高处,学校位置较低。经常来回走一条大路,这路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算得上唯一的交通要道。路面并不宽展,歪歪斜斜,坑坑洼洼。两边是庄稼地,晴天两脚灰,雨天两脚泥。路上几乎看不到一辆自行车,除了人就是畜生。步行,肩挑,背扛,手里提,是人们生活的写真。
山区海拔高,冬天冷得早。进入立冬,疙瘩火就陆续在炉子里燃烧着。老年人喜静不善动,格外怕冷。为了节省柴草,往往用秸秆、豆萁、包谷芯、油桐壳、板栗球、核桃壳等烧点火暖暖手脚,有时候,炉火小得不知道是人在烤火还是火在烤人。冬天在挺进,寒冷在加剧,到了不烤火就坐不住的隆冬季节,哥哥姐姐就翻腾找出那个旧火笼。家里还有点头年剩下的陈年木炭,蒙着灰尘和蛛网,闻起来有股刺鼻的老鼠尿味。我和哥姐都在村小念书,三个人只能共用一笼火。你烤一节课,我烤一节课,火笼轮流转,等转到快第三节课时碗里只剩下小小的炭块,躲在厚厚的灰里面,根本烤不暖。
晴天中午能晒晒太阳,只在早晨弄点火,下了课大家靠着墙根挤暖暖。一个挨一个,朝着一个方向使劲挤,几分钟过后,身体暖和多了。除了火笼之外,我哥用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废旧瓷脸盆做了一种生火“神器”——火盆,在盆边沿用铁钉钻出三到四个小孔,找来几段废铁丝,贯穿做成提手,里面可以烧木炭可以烧柴。当时的木炭算得上奢侈品,我记得能烧木炭取暖的人家少得可怜。我们偶尔烧点木炭,大多时间都是趁着天晴,自己到野外寻找一些干树枝呀疙瘩柴呀之类的,凑足一盆,第二天早早起床,先点着烧旺,等到烟气完全散净,剩下都是通红的火炭,才提着火盆高高兴兴地往学校走。
说起烤火,对上课还是有影响的。课堂上看似平平静静,桌底下却是暗流涌动。是火笼或者火盆在传来传去。老师心知肚明,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继续上课。有时候,贪嘴的家伙从家里悄悄带些红薯土豆,埋在灰里。慢慢烤熟了,香气弥散开来。循着诱人的气息,所有人的鼻子带着眼睛开始搜索目标。遇到严厉的老师,少不了一顿训斥。宽容的老师往往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下课了,有人从兜里掏出黄豆颗、包谷粒、红薯干,放在火里烧着吃,别说,还真挺香的。
一次只顾着烤火,我不小心把同桌的钢笔注水胶管掉进火盆里烧坏了,姓詹的小姑娘委屈得大哭起来,要我赔她钢笔。我也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回到家里也不敢对大人讲。小孩子心里有事,脸上自然会流露出来。母亲一再追问之下,我才吞吞吐吐说出了事情的原委。母亲并没有责怪我,第二天带着我到学校,找到班主任,给了人家小姑娘一个说法。“咱弄坏了别人东西就要赔,娃,记住了?”从母亲的眼神里我读懂了责任。
后来读公社中学,住校,也用火笼取暖,带火的大多是走读生,有疙瘩火,有木炭火。我父亲是校长,我有自己的竹火笼,烧点木炭火,我用木炭极节俭,即便如此,现在想来颇有种土豪的感觉。有意思的是,有同学在课间在火盆上架搪瓷缸煮东西吃,真够豪横的。缺少油水的粗粮饭给身子虚的同学创造了尿床的条件,怕丢人悄悄用火笼来烘干床铺,不然就得睡在冰冷的湿床上。细心的班主任知道了有人尿床,总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用火笼烘干被褥。晴天有太阳,老师也会把学生尿湿的铺盖抱到太阳下晒干,晚上还能闻到香香的太阳味。我总感觉,任何时候,好的老师都有一颗仁爱之心,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足以让学生铭记一生。
不知道,那姓詹的女同学还记不记得当年的尴尬?那些尿过床的同学回想起来觉得好不好笑?那些帮助学生晒被子的恩师还健在否?反正我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