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集体时,生产队为搞副业,从北塬上请来一个瓜客。瓜客就是种西瓜的把式。言客,是因为地域有别,人自远方来。瓜客和生产队谈好工酬后,便在庄后的预留地里搭一座简易的瓜庵子,把铺盖行李往里一放,开始着手种瓜育秧。
按分工约定,生产队为瓜客派来了男男女女上十个工。男的刨垄挖池,女的筛土拌粪。一切照着瓜客的示范来做。待到妇女们把土池内挖出的黄土拌了粪土,继而砸碎拍面、过箩过筛。男人们把垄刨好,把土池修整得四棱见线、角直底平。瓜客就让大家用事先剪好的废报纸卷圆筒。一路卷,一路一个挨一个地往土池内摆放。前面有人摆放,后面有人给纸筒内灌满筛好的粪土。如此这般,手把手教大家给每一个筒内点下一粒西瓜种。点完西瓜种,再让人用喷雾器给土池内的所有纸筒喷了一遍透水。最后才于土池之上插竹篾窝半圆弯弓。于弓上覆盖了透明的塑料纸,拽平撴展,用土封了边子,方算大功告成。瓜客说:这样做可以早发苗、早移栽,而且瓜苗出池时不会根连根不会散土,不会因挪窝儿而缓性。
大家忙活了一天,累得腰酸腿疼。坐在田间垄畔休息之际,就说起笑话谝起闲传。三谝两谝,大家才知,瓜客是个光棍儿。说话的男人绰号“炮头”,便笑问瓜客:你看我们这地方好不?瓜客回:好么。“炮头”道:那我给你介绍个对象,招你当上门女婿行不?瓜客不好意思地说:行么,只要人家愿意,我咋都行。“炮头”又道:不过你得想好,她长得又黑又胖,走起路来哼哼哧哧直喘气,你嫌弃不?瓜客犹豫了一下,答:图一样不图一样么,黑些胖些怕啥?我不嫌弃。“炮头”脸定得平平地站起说:那这事儿就没麻达!让我回去跟彩云嫂子先说说。言罢,妖精摸怪地笑着往回走。
大家起先还以为“炮头”真要给瓜客当月老,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味,及至说出彩云嫂时才恍然大悟。瓜客被笑得一头雾水,站在原地无所适从。妇女中有叫芹菜的,回头瞄了瓜客一眼,有些打抱不平地提醒瓜客:你真是个老实疙瘩,彩云嫂是给生产队喂猪的!人家耍笑你,你还给当真了?
过了月把天气,瓜秧子在土池内长得又肥又大,到了移栽大田的最佳时节。生产队再次为瓜客派来了之前的那些人工,瓜客记住了“炮头”,也记住了芹菜。瓜客不搭理“炮头”,对芹菜表现得格外谦和。“炮头”明白瓜客犯了点点子,逗瓜客:上次不就跟你说个笑么,不说不笑不热闹么。你这人咋还记仇哩?是这,你把哥巴结好,哥当着大家的面保证,赶你西瓜开园,绝对给你正而八经寻个对象咋样?瓜客吊着个黑风脸,没好气地怼他:赶紧干你的活儿,哪儿来的淡话?众人嘻嘻哈哈一阵后,见瓜客一脸不悦,不免有点尴尬。
花见瓜,二十八。从西瓜扯蔓压蔓、开花打尖、坐果疏果,到后来开园卸瓜,瓜客只留下芹菜和另一妇女打下手。其他的妇女眼气,就说瓜客对芹菜有意思,多留另一妇女不过是掩人耳目。芹菜当年三十多岁,已是两个娃的母亲。芹菜的男人通过招工在外地工作,嫌弃芹菜是一头沉,故意常年不回家吊着芹菜,逼芹菜自己提出离婚,芹菜偏不提。
“炮头”在背后就又砸洋炮:这可真是瓜地里的庵子叼料料哩!芹菜瞌睡遇上了枕头,瓜客烈火遇上了干柴。两人若没黏到一块儿才怪哩。听的人就指责“炮头”:咦,这玩笑可开不得,小心人用鞋帮子打嘴!
瓜园里卸完最后一茬西瓜。村里忽传,瓜客真的要在我们这里入赘上门了!媒人却是芹菜。芹菜给瓜客介绍的是娘家的堂妹。那女子因患小儿麻痹,腿脚不便,一直长到二十八九,家里人还没给娃寻个可靠的人家。芹菜最初给瓜客提起,问瓜客嫌弃不,瓜客答:十个手指头伸出来都有长短,图一样儿不图一样。只要脾性好就好。芹菜便难为情地说:那你把放在瓜庵子里的泥人人撂了去,小心别人看见了糟蹋你,也污了我的清白……
这话不知让谁偷听了去,竟成了证实瓜客和芹菜有一腿的“敏禁”。有不通款曲的人问:泥人人到底是咋回事?知道内情的人就笑回:瓜客种瓜,你只吃瓜!难道你小时候没玩过尿泥?但这并没影响到瓜客和芹菜各自的生活。芹菜照样守着两个娃,守着常年不回家的男人。瓜客则继续给生产队务了两年瓜。和芹菜的堂妹生养了一对龙凤胎,且健康可爱。
大包干后,瓜客靠种瓜致了富,供养着两个娃上了大学,还给老婆买了轮椅。这让当时的村里人很觉稀罕、很觉奢侈。这期间,芹菜的男人因工伤提前退休,鼻涕涎水地回到了芹菜身边。自此以后,再无人提及芹菜对瓜客曾经说的关于泥人人的“敏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