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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22年11月04日
像核桃一样的人
○ 黎荔
  核桃大量上市的季节到了,这些天,上下班的路,经常看到有小贩或者农人,一篮子一篮子、一麻袋一麻袋,在路边大声吆喝:“核桃,今年的新核桃!”新鲜的核桃带着绿色果皮,看上去饱满而青春。卖核桃的人一边吆喝,一边戴上手套,用小刀剥开青皮,取出核桃砸开,让围过来的路人尝尝味道。新鲜核桃仁可以轻松撕去外面那层膜衣,露出白嫩嫩的核桃仁,吃起来香甜爽口,有一股清清淡淡的奶香,和干核桃的口感完全不同,更像是某种香甜脆的水果。“没错,确实是新核桃!”前面已经有人买了一大包,我也加入了她们的行列,买了一大袋核桃带回家。
  这一大袋买回家的核桃怎么吃?还没有想好。想起我去陕南旅行,吃过街边的核桃馍,入口香酥,回味无穷。一个个圆圆的小饼,表面抹着核桃泥,用炭火烘烤得焦香油亮,还未入口,一股核桃的油香已沁入肺腑。
  我们南方的核桃个头很小,不像北方的核桃,而且二者吃起来味道截然不同,尽管它们的树都很高很高,如擎一把巨伞。不过,从小我就和北方的核桃打交道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小时候家里为了增加收入,有一项特别的家庭副业,就是在家里手剥核桃瓜子之类坚果,赚一点微薄的加工费。每次祖母父亲去食品厂过秤登记,领上一麻袋一麻袋坚果回家,打开来,满满当当的核桃瓜子板栗花生龙眼扁桃榛子。吃完晚饭,腾空桌子,这些各色坚果倒到桌面上,每个人端个小板凳,围坐桌边开始干活。我总是早早写完作业,就参与到家庭劳动中,完成父母指派的任务。砸核桃有技巧,要用力均匀、体位准确,否则,要么砸中手指,要么导致坚果品相破坏,上交时达不到收购标准,不仅辛勤劳作的加工费拿不到,而且下一次食品厂就不给派加工任务了,所以,一般砸核桃的事轮不到我,砸核桃是技术活,通常由大人负责,我只负责把一个个核桃仁拣拾干净。核桃仁里面的核桃分心木,父亲说是滋补肝肾的一味中药,每次我都小心地收拢好,积攒起来可以泡茶。至于砸得四分五裂的核桃壳,扫成一堆,用来烧火做饭特别好,是绝佳的燃料。
  从小我就知道核桃难剥,因为核桃的结构实在太复杂了。有个谜语:“格子格,柜子柜,里面躲着四姐妹”,说的就是核桃。完整的桃仁极像人脑,它由两瓣组成,在两瓣核桃仁之间那一片薄薄的、状如蝴蝶的木质东西,就是核桃分心木,每次都要小心地将它剥下。剥核桃有专门的锥子,左手捧起有裂缝的核桃,右手握着尖尖的锥子,就可以一下一下把桃仁从壳里挑出。但一不小心,也会戳伤手指,疼得龇牙咧嘴。那一个个乒乒乓乓砸核桃举家劳作的夜晚啊!现在,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时常在梦中,坐在坚果堆积如山的桌边,一个接一个地剥核桃,抚过核桃如大脑皮层一样的褶皱,我的手指穿行在一个个核桃的内壁……
  记得那些割兔草、砸核桃、卖冰棍,在汽水厂刷瓶子、在服装厂剪线头、在制药厂分拣中草药的童年,从穷街陋巷这样的生活走来,无论走到哪里,都没法让我变异成另一个人。翻山越岭,漂泊千里,我内心还是那个南方边城的小巷女儿,记得当初的自己,记得自己的本来面目,记得走过的艰苦曲折岁月。有时觉得自己也像核桃一样,是不太容易接近的人。春天的核桃花暗绿、羞涩,像一条不起眼的小绿穗子。夏天,青皮的核桃在叶子的掩映下生长,青涩的外表形成厚厚的保护层,从胚胎到成熟,在全封闭中进行。到了成熟的时候,已是秋风劲飒,即使坠落地面,还是一身绿壳铠甲。谁要破开这软壳,手上必要留下黑黑的痕迹,不经过一段时间不会褪色。棕褐色的核桃从裂开的绿壳中滚出来了,但是坚果的外壳,还是难以轻松突破,还需动刀动斧,手锤钳子,才能得到内里的果肉。那些不容易接近的人,都有着不羁的眼神、倔强的嘴角,都像核桃一般充满防备,有着一重重坚硬的甲壳。
  从春到秋,大地上一棵棵高大的核桃树,它们打出无数面坚硬的旗帜,在凉气中浑身透着亮青色的光。它们结出布满皱纹的果实,细细凝视,就如同一个沉睡的地球。那些密集的裂缝是环绕的峡谷,凹凸起伏的表面是卫星航拍下的地表。做核桃一样的人也不错,满身沟壑,纵横交错,一身坚硬,凛冽难犯,要走进他的内在,需要推开一扇又一扇沉重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