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怕雷的,有时候半夜会给雷打醒,我二话不说爬起来就会往床下钻,这是小的时候,我认为床下安全。现在我还怕雷,天上雷声大作,我在屋里就会六神无主。我小的时候亲眼看到过一个雷从天花板的灯泡那里一下子打落在地。我当时想,幸好我不在灯泡下边,如果正好站在那地方,很有可能就完了。雷是什么样的?就是一个圆圆的火球,那个从电灯泡直打下来的雷就是这么一个火球,落下来,忽然就地消失,真是怕人。我还看到过一个很大的雷,巨大的、白炽的、隆隆作响的。那是晚上,我在亭子里躲雨,随着一声巨响,就看到那个很大的白炽的火球随着雷声从西边隆隆然飘来,直飘到我父亲待着的那间屋子上方,然后轰然一声巨响,雷就消失在那间屋的正上方。我马上没命地往那间屋跑,我担心我的父亲。及至进了那间屋,我看见父亲安然地待在屋里正在做他的事。我问父亲,刚才看没看到那个雷?父亲说只听见雷响,没看到有什么雷。我对父亲说有这么大个火球,从西边过来,一下子就砸在你待的这间屋子上了。那一次,可真把我吓坏了。
看古典小说和听民间的传说,雷是专门从天上下来打坏人的,打完坏人还会在他的背后批上字,把他的罪行一条一条批在他的肉身背后,这真是吓人。道观的壁画上可见雷公的形象:鸟嘴,青脸,手里拿着两个铙钵。这种想象比较写实,他把手里的铙钵一撞击就是一个雷,一撞击就是一个雷。小时候常常听人们说“雷公电母风婆婆”,他们原来居然是一个组合,是一个班子,风婆婆是双手拿着一个很大的口袋,里边装的不是别的东西,全是风。她把手里的口袋打开,风便从里边骤然吹出来。刮风闪电打雷总是连在一起的,他们三位出现就都出现,不出现就都不出现。
我曾经下乡挂职的那个镇子的西边有个叫“北宋庄”的地方,那个村子里有个小庙,庙里的壁画画的可真是好,雷公电母风婆婆都在上边。我带朋友们去看,谁看了都说好。我离开那个镇子已经多年,不知道那个小庙现状如何,那上边的壁画我想应该是明代的,平面上施了泥金粗线,有立体感。
关于雷,我在北戴河遇到过一件奇事。我们在小酒馆里坐着喝酒,外面下着大雨,有人冒雨从外边进来,湿漉漉的,问店老板收不收麻雀,说着就从外边拖进三大筐子死麻雀来。好家伙,我们都感到吃惊,怎么会有这么多死麻雀?那人说刚才一个雷正好打在了一棵大树上,树上的麻雀给震落了一地,捡了整整三筐子。这真是传奇,时过多少年,我总是忘不了这事——满树那么多的麻雀被一雷击落。
关于雷声,在中国的汉语里边有多种词汇,按程度可分为轻雷、闷雷、焦雷。我以为焦雷是雷里边最怕人的,“咔嚓嚓”猛然一响,没人不惊,无人不怕。我没事练习写字喜欢写鲁迅先生的那首《无题》:“万家墨面没蒿莱,敢有歌吟动地哀,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我想鲁迅先生笔下的这个惊雷就应该是焦雷,“咔嚓”一声,促人猛醒!
人这种东西,说来也怪,越怕什么还越想听到什么。比如我怕焦雷,却偏偏又想听到焦雷,而今年虽然大大小小下过许多场雨却始终没听到焦雷,这不免让人多少有些失望。广东音乐我是喜欢的,其中有一支曲子名字就叫《旱天雷》,我很喜欢这个题目,曾用这个题目写过一个中篇小说发在《上海文学》上,小说发表的时候周介人先生还健在。时光过得真快,周先生去了另一个世界已多年,想必那个世界的风雨没这个世界的风雨多,更没有焦雷。
夏天已经过去了,秋天会有焦雷吗?我等着,也许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