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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2年10月14日
犁 地
○ 王新智
  我第一次扶犁把子是在十三岁。
  那天,父亲一大早就吆着黄牛,扛着犁铧去了地里。母亲知道父亲的习惯,不耕完地是不会回来吃饭的,就让我把饭给父亲送到地里去。
  我把盛着苞谷糁子、馍馍和一盘红萝卜丝的笼子放在地头,看着父亲吆牛扶犁在朝阳中向我走来,那景象美极了。他脚下的土地不再板结,犁铧划过之处,褐色的泥土如浪翻卷着从犁沟涌出来与耕过的酥软的土质融合在一起,形成褐色的河流。
  我一下子有了要犁地的冲动。等父亲掉转方向,停下犁吃饭的时候,我走过去拿起鞭子,学着父亲的样子,一手扶着犁把,吆喝黄牛拉犁往前走。
  也许是黄牛听到一个尖细陌生的声音有些惊惧,也许是它知道我是个新手要故意刁难我,在我的鞭子挨着它的尾巴的刹那,猛地用力拉着犁向前冲去。原来扎在泥土里的犁铧一下子从地里冒出来,犁尖冲上,我使劲一拽犁的扶手,整个犁铧就离开了地面悬在空中;我连忙松劲,再用力将扶手向前倾斜,想让犁铧再次扎向地里。由于犁倾斜过度,犁铧在黄牛使劲拉动下深深扎进土里,使得犁的前端挂拉绳的地方蹭到地面,整个犁受到阻力,扶手猛地向没耕的一边倒过去,重重地打在我的胯骨上,使我打了个趔趄。我忍着疼,用劲抓着扶手想将犁扳正,谁知,犁的扶手又猛地倒向另一侧。我扔下手中的鞭子,双手扶犁,结果脚步随着犁的摇摆像扭秧歌一样在犁沟两边来回倒腾。黄牛一点也不留面子,犁尖刚扎进地里又被拉出来。我一时手忙脚乱,犁把左摇右摆,像成心捉弄我一样,让我像个醉汉。
  父亲见状,放下手中的饭碗跑过来,一手拽住缰绳稳住黄牛,一手扶着犁把将犁铧扎入地里。黄牛似乎知道把式来了,不再撒野,乖顺地拉着犁铧往前走。父亲一边犁地,一边教我先将两脚踏实站稳,一手扶犁,一手拉着缰绳,不要光管脚下犁铧的深浅,还要看前边的方向,让牛走在犁沟畔,这样就不会漏耕;扶犁的时候腰和胳膊同时用力,才能扶住犁把。父亲还说,犁地看似简单,其实不易,手上的压劲、牛的拉力、犁头的角度,都要配合好,才不会一时深一时浅。
  我跟在父亲身边,听着他的讲解,看他给我示范。当父亲把我刚才疏漏的地块重新犁了一遍,又教我如何指挥牛掉头,怎么提犁,怎么扎犁,重新将犁把交给我之后,又跟着我走了两个来回,指点我扶犁、掉头。叮嘱我犁二茬地,犁尖不要扎得过深。要我对牛吆喝着就行了,别打它。看黄牛和我配合得顺利了,父亲才返回地头去吃早饭。
  第一次犁地,让我吃了一番苦头,胯骨疼了好几天,使我体会到了耕地的艰难。可我心里挺高兴,因为我有了做一个合格农民的自信。此后,一有机会,我就替父亲犁地。但刚割完麦子干硬的麦茬地,父亲是不会让我犁耕的,他怕我把不住,损坏了犁铧,更怕我伤着自己。
  谁知,长大了,却因为犁地,少见地挨了父亲一鞭子。
  那是上高中时的一个星期天,父亲早上起来告诉我把后山坡的地犁了,再耙磨一遍,过几天要种麦子。他说完就下山去镇上办事了。
  我磨蹭到太阳挂在东山一丈多高才套上牛,扛着犁去了地里。中午快吃饭的时候,父亲回到家,问母亲我犁完地了没有,母亲说还没回来。父亲赶到地头一看,肺都快气炸了。在他眼里只用半个早上就能耕完的地,我一个上午只犁了三分之一。山坡的塄坎上蹲着几个干完活的乡亲,对着我指指点点议论着。地中间一台收音机正在播放《夜幕下的哈尔滨》。在父亲脑海里此刻该满头冒汗的我却慢腾腾地沉浸在王刚富有磁性的生动演播中,对周围一无所知。牛也悠闲地走着,散步一般。
  有人看到父亲站在地头,就大声对父亲说:“你儿子不简单啊,让牛也听广播哩!”他这一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父亲疾步走进田地,一把推开沉醉在小说连播中的我,劈手夺过我手中的鞭子,用鞭杆狠狠地抽在我的大腿上,转身厉声吆喝起黄牛。我被父亲的突然出现和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吓呆了,傻傻地站在地里,不知所措。塄坎上发出一阵哄笑。父亲生气地停住牛,走到地中间,弯腰拾起收音机。王刚的声音戛然而止,我也醒了过来。父亲把收音机砸到我怀里的同时,抬腿给了我一脚。我抱着收音机跌倒在地。
  大伯正好赶着牛扛着犁从坡下上来,连忙放下犁铧,跑过来拦住在气头上还要揍我的父亲,让我快快回家。
  岁月悠悠,如今的山村连牛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机械化耕作极大地方便了农业生产,犁铧已经成为历史的见证,但父亲教我耕地的往事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