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人的戏剧理念中,戏曲程式太僵硬、太陈旧,破坏了剧情的推进,淡化了生活本真,已不适应当代观众的审美情趣,于是,许多大型现代戏在排导过程中,主动削弱了程式化,将剧目演绎成“话剧加唱”,结果,戏曲不像戏曲,话剧不像话剧,大大降低了剧目的艺术含量。
我是戏曲演员,曾经对“现代戏不需要戏曲程式化”的观点认同认可,最近读了朱文相先生的《戏曲表导演论》,突然有了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对于戏曲程式化,我有了新的认识和思考。
事实上,戏曲程式是诗、歌、舞、剧的纽带。戏曲表演主要把握四大因素:首先是诗,诗是戏曲文学的灵魂,唱念都是诗化的,唱词要讲究押韵、上口,念白是赋体的,要有抑扬顿挫的感觉。纵观中国戏曲发展的路径,我们不难发现诗在戏曲中的重要作用,元曲中那些脍炙人口的名句从人物内心用诗韵感觉吟出,既刻化了人物性格,又张扬了人物情感,更揪住了观众的心。其次是歌,歌是诗的另一种咏叹形式,它能使诗更具有诗意、诗情、诗境,让人物的内心情感较诗抒发得更加淋漓尽致。然后是舞,它是人物的肢体语言,借助诗歌的意境,用内心和外形动作,完成人物的动作表达。最后是剧情,即剧目要表达和叙说的故事,这是戏曲的根基,一切戏曲元素都建立在故事之上,围绕故事展开。诗,歌、舞、剧这四大因素是戏曲所不能或缺的,四大因素的纽结过程也就是中国戏曲形成的过程。歌和舞都是善于抒情的艺术,但不善于叙事。戏必须有故事、有人物。用歌舞的手段叙事,说故事,演人物,中间的差距太大,所以要经过漫长的时间来磨合,把歌舞和剧结合,要找到一个粘合剂,即纽带,这个粘合剂和纽带就是程式。程式是夸张、变形的内心刻画和外部表达,它可以表现歌舞的抒情,又可以表观叙事。如“趟马”,不仅表现人在马上的情感,还表现人在骑马时的动作和所发生的事件。程式的产生是从个别的戏中逐渐发展出来,并能在很多戏中通用,变成普遍性的东两,最终变成程式规范。程式把抒情和叙事结合起来,更能把诗、歌、舞、剧四大因素融为一体。
和其他艺术形式相比较,戏曲既是一门技术性很强的艺术,又是一门艺术性很强的技术。要做到戏不离技,技不离戏,不能把两者割裂开。程式是具有规范性、传承性的技术,又是具有灵活性、创造性的艺术。技术没有规范就不能传承。戏曲的传承上要是传承程式,只有把老前辈们通过艺术实践固定下来的这种艺术“范儿”学到手并用于舞台表演,戏曲的经脉才能在后人身上流淌。中国的文化可以分为两大类型,一种叫书本文化,写出来的书只要不弃不毁,从古到今都可以看到,祖祖辈辈,皆可观之。另一种不在书本上,是人体文化。戏曲就是人体文化,靠人的肉体和声音传承。戏曲就是一代一代艺人的身心传承。而传承的除过口述剧词外,主要的是程式传承。可以这样说,戏曲之所以没有灭亡,靠的就是程式的传承。程式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死搬硬套,它也极具灵活性,演员可以根据不同的情况、不同的特点发挥。灵活性的宗旨是为了创造,现代生活中的许多事物,古代没有,需要创造,我们可以根据传统的美学法则和创作规律创造表现现代化生活的新程式。这种程式我们不仅能从古装戏上看到,就是在现代戏中也比比皆是,如《华子良》中的华子良担柴,《骆驼祥子》中祥子的拉车。还有,根据演员能力的不同、对剧中人物的理解不同,可以借程式之客观基础,发挥自己的艺术主观能动性,“一套程式,万千性格”。
那么,为什么戏曲程式在戏曲舞台上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呢?那是因为戏曲程式体现了真正的艺术之美,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艺术表现。程式从另一种角度来说,它具有一定含义的戏曲语汇,如“趟马”表示骑在马上,“走边”表示溜边,它们表达了一些特定的内容。戏曲程式的主要闪光点在戏曲身段上,如举杯饮酒,提笔写信,扬鞭策马;二是情绪性身段,表达一种情绪,如高兴、悲哀、愤怒等。三是装饰性身段,往往添加在行为性身段和情绪性身段之中,生活中是很少出现的,在戏曲中是起到美化、装点的作用。
凡当过演员的都知道,戏曲角色创造的思维方式是程式思维,每个角色都离不开程式。程式是戏曲的语汇,程式化是戏曲的语法。艺术创造是形象思维、逻辑思维、灵感思维的有机结合。作为一个演员,既要有形象思维,又要有逻辑思维,只有有了这两种思维,才能把人物分析透彻、刻画准确、塑造完整。
中国戏曲用以演故事的歌与舞,不是指一般的歌与舞,而是指高度程式化的唱、念、做、打等歌舞表演形式。“把歌舞和剧结合,要找到一个粘合剂,这就是程式”。程式是中国戏曲的特色,也是中国戏曲必备的艺术手段。作为新时代的戏曲演员,我们不能见异思迁、丢根忘本,要扎扎实实遵循中国戏曲的程式化规律,在继承中发展,在发展中继承,让中国戏曲在世界戏曲舞台上释放艺术“正能量”,唱响艺术“好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