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刚驶入位于东二环铁路信号厂小区,我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心悸动了一下。啊,那两排浓荫密布的梧桐叶不见了。路两边的法桐树全被剃了光头,几十米高的树冠被锯,只留下孤零粗壮的树干。
这个小区已有六十多年的历史了,这里留下了我许多童年的回忆,见证了几代人的青春年华。如今它是多么沧桑和老旧,全凭繁茂的梧桐树提着精气神呢。
往日,当你从小区西门驶入,首先跃入眼帘的便是两排法国梧桐树,这些法桐树龄几十年不等,树干约一抱多粗,树冠繁密、浓荫蔽日。树叶在一千多米长的道路上空呈人字形环抱,把这条路装点成绿色长廊,到了秋天,黄叶缤纷,化蝶飞舞,成了小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童年时期,我和院子里的小伙伴经常在树阴下捉迷藏、打弹珠、滚铁环、跳皮筋。老师组织我们参加义务劳动,我们小组还专门负责给家属区道路边的树苗浇水。
当金黄色的法桐叶随风飘落时,我带上弟弟、妹妹捡些艳丽的树叶,用叶子剪成一个个心形的图案,放在信封里寄给了奶奶,奶奶收到后到处夸我。
尽管父母已离世多年,物是人非,但我定期都会回老房子住上几天。
初春,法桐秃枝上鹅黄的嫩芽是我最早的初见;夏天,它茂密的绿叶在我心中播下一丝清凉;秋天,它为我描绘着多姿的画卷,当它金黄色的叶子随风飘舞,像一位翩翩起舞的婀娜少女,更是我永恒的眷念。
世上凡是有生命的物种,也许都有旦夕祸福,人亦然,万物亦然。
我原想他们只是修剪主干道上的树,没想到小区内所有的法桐都被剃了光头,就连我家楼头那两棵不在路边的树,也未能幸免。我脑子里突然闪出“秋后问斩”这四个字。可这时才刚刚入秋,正是梧桐叶最美的时节。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里,站在阳台上沮丧地望着白茫茫的天空,思绪万千,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那一年,父母乔迁到这栋五层小楼。我家位于整栋楼的最西头,还是个顶层,上世纪八十年代家里还没有空调,到了夏天,家里西面的房间特别闷热,尤其是厨房,母亲做饭时每次都满头大汗。
所幸的是,十多年间,我家楼下那两棵法桐在风霜雨雪中茁壮起来,树冠渐渐攀上了屋顶。茂密阔大的枝叶把我家西面的客厅、厨房、北屋的小窗子都遮掩起来了,几枝树梢蔓延到了屋顶上。我的家被这绿叶包裹着,不时还送来阵阵清风和鸟鸣,小屋犹如绿林中的空中花园,无比惬意。
叶生叶落,年复一年。窗外的梧桐叶见证着我们兄妹三人的成长,也见证着我们一家人的悲欢离合。
父母走不动了,客厅的阳台成了二老的观景台。打开窗子,窗外那些法桐枝叶触手可及,举目远眺便可看见母亲工作过的厂区,虽然新厂区落户航天城,旧厂区早已人去楼空了,然而厂区里的花依然盛开着,路旁法桐郁郁葱葱的绿色依然坚守着往日的繁华。
父亲患病期间,我常陪他坐在阳台晒太阳,听悦耳的蝉鸣声。父亲推开玻璃窗,伸手就能摸到挤进窗里的几片绿叶。
我家窗下有一条居于两楼之间的窄窄小道,小道旁有一排石墩,小区的老人们常聚在这里,在梧桐树下乘凉聊天,石墩被他们坐得光溜溜的。每每路过树下,我仿佛能看到已故双亲的影子。
在我眼里,这两棵时刻陪伴着父母的法桐,早已成了我的家人,我甚至觉得它们和父母气息相通,它们有了灵魂,它们已成为父母生活、生命的一部分。
而现在,我站在秋意寒凉的阳台上,触目一片虚空,思念之情油然而生,悲愤之意也充斥了胸腔。父母大人走了,窗外那些梧桐叶也走了,我的怀念无处落脚。
理智告诉我,这些法桐树还活着,到了春天还会长出嫩芽,若干年以后或许还会风光再现,但我还是无法释怀。我的心灵深处笼罩了一片阴霾,我家往日那引以为傲的景致没有了,荫庇父母和我们几十年的光影婆娑没有了。眼前只留下这一排排死气沉沉、缺胳膊少腿、光秃秃的如僵尸一般的法桐树干了。楼下一位老叔叹息着:“哎,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它们再长枝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