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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22年09月23日
母亲与秦腔
○ 雷小英
  打从我记事起,就知道母亲特别喜欢赶庙会,之所以热衷赶庙会,主要是母亲特别喜欢听秦腔。但凡庙会,乡镇上总会来戏班子的。母亲的消息总是那么灵通,哪个村镇有戏,来了哪位名角,她都晓得。路途再遥远,白日里再疲累,她都会欣然前往。
  母亲在地里干活,人少的时候,她总要唱上几声。母亲很享受站在旷野上唱秦腔的感觉,年轻的母亲声音着实好听。她一边唱一边干活,曾受过损伤的腰肢竟然扭得很欢快,看起来一脸陶醉痴迷样。地里那些喜好秦腔的村里人,听到母亲唱秦腔,也会与母亲串上几句。
  满天星光的夏夜,一家四口人围坐在一起剥苞谷,母亲先喝上几口水,清清喉咙,接着便亮出圆润柔和的声音来:“许翠莲来好羞惭,悔不该门外做针线。相公进门有人见,难免过后说闲言。要说长来要道短,谁能与我辩屈冤。这才是手不逗红红自染,蚕作茧儿自己拴。无奈了我把相公怨。”母亲唱时,她很少给身边的三位观众先打声招呼,也不会主动要求我们点戏,她喜欢唱什么,我们就得听什么,母亲常常一个人唱得声情并茂,唱着唱着就会忘了手中的活计,她站起来,在院子里走着碎步绕着转,学着戏里的旦角模样,舞起自制的水袖来。
  老家的街道上原本有过一个戏楼,搭的台子大约有一米多高,上面是青绿色的屋脊、彩绘的壁柱、一层又一层颜色不一的帷幕,戏台上还会出现根据剧情搭建的简单而造型美观的舞台大背景。小的时候,我常喜欢溜到后台看演员化妆,看着看着就会有想摸一摸戏服的想法。有时,也很想穿上戏服在台上体验一下唱秦腔的感觉!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秦腔的人越来越少,戏楼也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老去,不久就被拆除了。戏楼存在的时候,母亲常抱着我去那里看戏,即使没有戏的时候,母亲也要去看看,站在台上走上几步,瞅见没人,便唱上几句。戏楼被拆除后,母亲眼巴巴地怅望那个方向,一个人自言自语:真的要让人没有个念想吗?要是我们这代人不在人世了,不知道以后的年轻人还喜欢秦腔吗?你看,他们把戏楼都拆了。
  在母亲的怀里和背上,曾经看过《三滴血》《游西湖》《火焰驹》《下河东》《周仁回府》等经典剧目。母亲六十岁时,依然喜欢赶老家的庙会。不过有时候去了,她会大失所望,有的庙会上是没有秦腔戏的,随之被代替的是裹得严实的台子里面弥漫着亢进而充满诱惑力的音乐,外面张贴着比较火爆带点暧昧的海报。
  有时候母亲打听到附近的庙会上有戏,便让父亲蹬三轮车拉她去听戏。炎热的夏季,我的父母亲提着两大瓶水,戴着过去干活时的草帽去赶庙会。戏台子是临时搭建的,自然没有美感可言,来的演员唱戏时竟然没有穿戏服而且还没有化一点妆,请来唱戏的名角也越来越少。说实话,我是不愿意凑这份热闹的,但是母亲有兴致,我不能不陪着她一起去看戏。
  老家村上过红白喜事时,也会请戏班子来唱戏。尤其是过白事的时候,那些活过八九十的长辈的丧事,那就是村里人说的喜丧了,从儿女到孙子辈甚至重孙子辈,那亲戚就多了,这些孝子们要在坟头点戏的,而且孝子们是要会点戏的,一旦点错了,既花了钱,还要招来村里人笑话。母亲喜欢赶这样的场子,逢上这样的日子,即使有一两个月没见我,她也是要追着去看的。尤其刚好是请了名家的戏,只要隔壁大妈喊一声,母亲准会和我说,我去看一两眼呀,就看一两眼,一会儿我就回来了。但是这一会儿最少也得两三个小时,我才能见到母亲的面。
  母亲逐渐上了年纪,没有太多的体力去赶庙会了。我心疼母亲,每个星期会陪着她看《秦之声》,为了哄她开心,我一边看一边说着一些假装内行的话。因为陪母亲看秦腔,我开始喜欢上揣摩戏词,而且是越看越喜欢经典秦腔剧。
  母亲以前喜欢秦腔,却从来不会追溯秦腔的起源,而且也不会与我探讨秦腔的历史和发展。她只会和我说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你看唱得多好呀!这该下了多大的苦呀!看《秦之声》时,她要家里几个人坐在一起品评哪个唱得好,哪个唱得不好。有时候意见不统一时,还会与我们争论几句。后来见我记录戏词,初始好奇,后来也来了兴趣,非要我也试着写写秦腔剧本。虽然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写秦腔剧本的欲望,但因为秦腔,热爱上填古诗词倒是真的。
  西安城墙根儿的“自乐班”非常热闹,这儿一堆人那儿一堆人,而且各唱各的,像比赛似的。唱得好的,身边围的人也多,这成了古城西安的一道独特风景。母亲从乡下来到城里,渐渐成了那里的常客。
  “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老陕齐吼秦腔”,我想既然作为秦人,不管好坏,我们都应该能吼上几声秦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