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2年09月16日
山里没有狮子头
○ 红孩


  中秋前,山西的朋友给我快递来一箱青皮核桃。说是快递,从发出到我手里竟然用了七八天。朋友是个心细之人,核桃发出后,他天天发微信问我收到否,而且还不忘告诉我怎么吃,比如要先扒掉外面的青皮,然后用钳子夹开里面的硬壳,再把果仁的表皮撕掉,不然那皮吃起来会很涩,影响口感。
  我很感动朋友的热心,可那核桃却迟迟没有来。我想,现在很多地方都有疫情,甭管公路还是铁路,运输起来肯定不会太顺畅。我不好告诉朋友,核桃包裹就在顺义货栈。终于等到第七天,我在出门做核酸时,发现门口放着一个快递口袋(纸箱已被扔掉),包装很简单,外面已经明显渗出汁水。我将口袋拎进室内,对夫人说:“你喜欢的核桃终于来了。”夫人低头看了看渗出汁水的核桃,失望地应道:“估计全都烂掉了。”我说:“是青核桃,皮烂核不烂。”
  果然,摊开核桃,发现有一半都挤压开裂了,有几个还渗着发霉的汁水。我把青皮剥开,摸摸核桃,梆硬梆硬,没有半点影响。夫人笑着说,你自己揽的活儿你就顺手把皮都剥了吧。其实,剥核桃皮小时候就干,没什么难的,只是现在剥,怎么也找不到当年的感觉。
  在农村,很多人家都会种上几棵枣树、柿子树、核桃树,也有种桑树、杏树、葡萄树的,但个中有许多讲究,譬如院子里不能种槐树,只因那槐字里有个鬼,想想,谁家愿意把鬼种在家里,这不存心等着倒霉嘛!我家没有种过核桃树,倒是本家的一个姑奶奶院里种着两棵。那树能有碗口粗,枝繁叶茂,特别到秋天果实开始饱满时,我们一帮淘气孩子往往趁姑奶奶不在家,就翻墙到她家去摘核桃。开始,还不懂青核桃要先把外层的青皮剥掉,结果上去一咬,嘴巴立刻被涩住,得含半天清水才能漱干净。后来,有大人提醒,那青核桃要先放在土里埋一段时间,待青皮腐烂了,核桃就可以吃了。于是,我们就把偷来的核桃埋在河边的泥土里,天天盼着那青皮早日腐烂。
  核桃仁有生吃和熟吃两种。在饭店里有香椿苗拌核桃仁,也有鸭胸肉炒核桃仁,至于核桃仁炒芹菜、炒韭菜、炒冬瓜,我只是听说,却没亲口尝过。我在商场里看到的更多的是炒核桃仁,有散装也有袋装,那味道固然很香,但吃多了总觉得腻得慌,生怕引起三高。
  前些年,兴起一阵文玩核桃热。文玩核桃兴起于汉隋,鼎盛于宋元明清。新中国成立后,这文玩核桃曾一度被列为四旧,几乎绝迹。细琢磨之,在全国一片欣欣向荣之际,人们都忙于抓革命、促生产,你一个闲人走在大街上,手里抓着两个核桃转来转去,确实不合时宜。我也一度玩过几对核桃,有专业人士送的,也有自己从普通核桃中挑选出来的。关于文玩核桃中的门道,我至今搞不懂。从医学上讲,两手只要动着,对血液循环肯定有好处,具体是否真的能治疗半身不遂,我不敢轻易下定论。
  在我家的抽屉里,有一对普通的核桃,陪我有二十多年了。1998年,那时我所供职的报社在雍和宫旁边的戏楼胡同1号柏林寺办公。柏林寺里诗情画意,很多人都喜欢到这里参观。我当时负责编辑报纸副刊,很多作家、诗人、画家经常到编辑部送稿聊天。或许副刊的环境气氛相对比较轻松,报社许多文学爱好者常找我聊天。一天,有个新到报社实习的女孩找到我,问她可不可以给副刊写稿,我说当然可以。于是,她小心地将一组诗稿交给我,说等我不忙时帮她看看。看着女孩白净天真的脸庞,我想她的诗错不了。就这样,我们就算认识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几乎天天到我办公室来,谈诗谈小说,也谈男生女生的爱情故事。她从来不谈她的家庭。我从她的诗作中,挑了几首喜欢的发在副刊,她做出很满足的样子。不知不觉到了秋天,某个周末,女孩拿来两个核桃给我,说她本来想吃掉的,但拿着把玩了好几天,她又不忍吃掉它们了。她看报社有两个老编辑没事总爱把玩核桃,就想我可能也喜欢。我拿过女孩手中的两个核桃,比起人家老编辑已经把玩出浆色的核桃,这两个核桃除了稍大一点儿,实在是太普通了。可是,当我看到女孩的一脸真诚,我还是表示出我真的太喜欢了,并说一定要好好珍藏。
  后来,我问过几个经常把玩核桃的朋友,这文玩核桃究竟有什么讲究,朋友说,这文玩核桃的讲究多了去了,您光听那名字就让您晕菜,诸如狮子头、公子帽、官帽、鸡心、虎头……不知有多少。这其中狮子头里还分四座楼狮子头、苹果园狮子头、盘龙纹狮子头、流行雨狮子头、马老四狮子头等。北京地区产狮子头的地方主要在平谷和门头沟。相邻的天津、河北和山西也产,但北京人喜欢玩自产的。
  在报社实习的女孩不久被聘为合同工,我们在单位共事两年多。单位的人,对我和女孩的关系多少有些议论,我听后只是淡然一笑,并不作什么解释。两年后的夏日,办公室的一个女编辑突然告诉我,那个写诗的女孩辞职了。我听后一愣,说前几天那女孩还和我聊天来着,并没有什么要辞职的迹象。女编辑说,那女孩家住门头沟山里,她妈妈有哮喘病,基本不能劳动。为了给她交学费,女孩的父亲除了种地,还在山上种了不少核桃树,据说有种叫狮子头的核桃,能卖很多的钱。前不久,她父亲上山在莳弄那些树木时,不小心滚下山坡,把腿给摔断了。为了给父母治病,女孩被迫答应嫁给当地一企业老板的儿子。
  听着女编辑的讲述,我的心头如同针扎一般。那一刻,我多想劝住女孩不要辞职,说不定忍过这一段,她就能看到属于她自己的诗和远方!我还想对女孩说,不要相信那些核桃树真的能产什么所谓的狮子头,即使有幸产了几对,就真的能改变她一家的命运吗?当然,写诗也未必能怎样!
  如今,一晃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听到过那女孩的消息。门头沟我倒是去过几次,可从来没有淘换过什么狮子头核桃。每当看到抽屉里那对女孩送我的核桃,我都会说:要是山里没有狮子头,该有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