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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8版
发布日期:2022年09月07日
中秋月饼圆
○ 李亚军


  中秋的诗读了不少,中秋的月拜了多回,但落在我心底的,还是小时候盼着的那个中秋团圆馍。
  到我记事时,粮食已经不那么紧张了,中秋时母亲会早早准备一大盆发酵的面。收拾完午饭的锅灶,母亲就把大团的面端到案板上,吃力地揉了起来。先是把面团揉开了,再把它折起来,再揉成浑圆的一大团,又揉开来。如此反复,我在旁看得着急。平时不到锅案跟前来,不知道平日里的馒头要揉多长时间,急着动手要包花花馍时才发现这么麻烦。母亲说,“发面加上生面,酵软后还得揉硬,这样的面才更筋道。”至于怎样才算揉到了,只有她的手知道。大约半小时后,她的脸上微微有些热汗时,她把面团往案板上重重一扣,说声面好了,都来吧。
  家里四个孩子,大姐二姐早早帮忙做饭,我和妹妹很少被指望,但每次过节时,母亲都要把我们叫到一起,围着案板来干活。过节就是过人,大家在一起才热闹。这话母亲讲了一辈子。大姐用刀从揉好的面团上切下细条,边搓边滚动,搓成匀称的长条,再用刀一小截一小截地分开来,还得防止切成连刀面。二姐取来一小截,撒上面粉,又揉了起来,要把它揉圆再摊开,摊成圆圆的面饼。母亲拿起摊开的面饼,托在左手掌里,示范着如何往上面放馅,并要妥妥地包起来。母亲偏心,把最出彩的活交给男孩,让我把面团放到花馍壳里,用手掌平平地压开来,用手指把边上一一压实,再把饼子从壳子里倒出来。馍壳上常常有三个模型,上下两个大小不等的圆,中间的是腰细两头大的元宝。往哪个模型里放,想做什么样子的饼,全凭心情。成型的花饼被一个挨一个地摆在案板上,妹妹往上面粘香菜的细叶,让它们亮了起来。
  我们这边一条龙接手做饼时,大姐已经开始用稻草柴烧锅了。烙饼要用文火,母亲先是用手心凑近锅底,试了一下温度,才往锅里放饼子。从外圈开始,一圈一圈,最后才放锅底正中间。放饼子时,先让没花纹的那一面贴着热锅,面饼从下而上烤得定型时,再小心翻面。一边翻饼,母亲还要不时低头观察灶口里的柴火。锅里的饼皮慢慢黄亮起来,馅的味道随之冒了出来,有芝麻的香,白糖的甜。三翻之后,妹妹就会给妈妈递来一个碟子,知道母亲要把最先熟了的三个饼子盛到盘子里,搁在架板上敬灶爷,也敬祖先。然后呢,几乎所有人都要暂时放下手中的活,围到大锅口,等着享受劳动的果实。
  第一锅饼子出炉后,我和妹妹就会拿着饼子上街了。街道上的孩子喜欢相互比,你家的面白,他家的花好,再他家的味道好。三三两两,一群一群,从村东头到西头,过节开心的永远是孩子们。我们在街上比着玩时,母亲会带两个姐姐烙出七八锅饼子。除了自家吃的,还要送亲戚。她们会从每锅中挑出样子好看的,放在竹笼里准备着行门户、撑面子。
  下午四五点时,街上的孩子都会回家。除夕要守夜,中秋要敬爷,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敬爷除了点心、水果、干果,最大的角儿是团圆馍。同样的面和馅儿,不同的是个头要大,有脸盆口那么大,一个就够全家吃。母亲每次都要留好面团,烙完小饼子后,她亲手把面团揉开,一个做底子,一个做面子。边揉边抻,抻不动时还得用擀面杖慢慢压开来,尽量做到又圆又平。没有脸盆大小的花馍壳子,各家的团圆馍就成了自由创作的园地。母亲先用小盆子在饼上压出一个外圈圆,再用大碗在正中压出一个中心圆,用两个圆完成基本的构图。中心圆里经常是一个笑脸的造型,用顶针压出两个圆眼,用火柴棒画出一个两头翘的嘴形。中心圆圈外,或波浪线,或万字联,或牵牛花,全看各人的才艺和心情。外圈圆外,上下面皮交接处是一圈细密的花纹。样式相同,关键在各家的功夫。功夫好的排列整齐、大小相同,功夫不好则歪歪扭扭、大小不一。
  团圆馍在母亲亲自照管下终于出锅了,马上被请到案板的正中,靠墙立放着。围绕着它,平放着一圈小花馍,再前面才是各式供品。供品前,三个盛着小米的小碗里,两边的放着红蜡烛,中间的插着檀香。父亲在家时,由他亲自把香蜡点燃,然后带全家人一起鞠躬。父亲不能回家时,母亲早早就让我代行他的职责。颤颤巍巍做这些事时,我的内心又骄傲又紧张,压根顾不上向后看其他人在干什么。只是有一年,妹妹突然跑到前面,用小手拢了拢檀香飘出的青烟,说要许个愿,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严肃地敬香鞠躬后,母亲会把大团圆馍取下来,放在案板上用手再团一团,然后从中心点放射性地切开大小相等的八块。两块照例是要先让祖先爷享用,其余的每个人一块,父亲不在家时也得给他留一块。
  那时家里没有餐桌,也没有赏月的习惯,全家人会团坐在炕上,开始说些每年都会说的话。母亲说,她最大的心愿是做一辈子的团圆馍,让全家人年年都能团圆在一起。大姐那时已经上了初中,跟着同学把花花馍叫月饼,希望全家人能每月都团聚一次。妹妹总是对月亮上住着嫦娥和吴刚的事半信半疑,就不停地问,他们今晚有没有吃团圆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