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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2年08月26日
几个名词的素白
○ 曹 洁
  器物是寻常人家的寻常物件,存水、储粮、煮饭、盛酒、祭祀、点灯照明……一件件素朴的器物,不管大小,不论材质,盛的是有形之物,打开的却是天下大道,如一豆灯火,燃起光明。光明所向的地方,必然产生物、产生画、产生诗。从某种意义上说,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就是从这些来自泥土的器物中站起来,蹒跚起步,一步一步,走出“物中诗”与“诗中物”的绚烂光华。
  鬲。鬲形状像鼎,口沿外倾,古代煮饭用的炊器,三足皆空,中可容物,便于加热炊煮。那个遥远的时代,先民还没有创造出多少文字,更不识“鬲”,只用泥揉捏出某个物的模样,加火烧制,完成一件器物的诞生。这个缓慢的过程中,没有炫耀的私心,也没有排他的功利,更没有彼此之间一争高下的纷扰,他们沾满泥土的双手,只用来谋生。“鬲”是一种寻常容器,但这并没有阻碍它成为诗人笔下的美好意象。这种粗朴的器皿,最早走入魏晋左思《娇女诗》:“并心注肴馔,端坐理盘鬲。”左思诗文绝妙,两句十个字,摄取了一个温馨的日常生活场景,物人同处,各具情态。
  甗。古人会煮,也善蒸,甗,便是一种蒸食器。甗,自“鬲”而来,它的下部是“鬲”,上部是“甑”,上下隔着一层有孔的“篦”。“鬲”中蓄水,“甑”上蒸物,一汪清水滚沸,就是一场香喷喷的人间烟火气。陆游《道院遣兴》诗云:“甗炊青饭留岩客,露点朱毫勘玉书。”不管他当年多么不得志,待月东升,月下留客,蒸一笼青饭,写几个闲字,亦是人间一大快意之事。
  罂。诗人风雅,如罂粟,很容易使人上瘾。罂,却不是罂粟。这是一种大腹小口的瓦器,用来汲水、存水,也可以盛放粮食。李贺《染丝上春机》作:“玉罂汲水桐花井,茜丝沉水如云影。”李贺一生艰难,英年早逝,这首诗却写得意趣盎然。他选择物象独辟蹊径,遣词炼句不落窠臼,诗中一口清冽甘甜的桐花井,水波凌凌,照出玉罂、茜丝、云影的模样。作为一个过客,或者一个旁观者,他深情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人与物,一个“玉”字将瓦器“罂”擦洗得光色温润。
  簋。簋是古代用于盛放熟食的器皿,圆口,圈足,两耳或四耳。古人从没有刻意地将日常生活诗化,但他们耐下心来对待每一个细节,温煮慢饮,把生活过出九分诗意。苏轼《石芝》云:“跪陈八簋加六瑚,化人视之真块苏。”这首诗前有一则小序,记述他从前梦见自己吃石芝,如今果真得之于海上,欣然至极,便与其弟子由,烹而食之。此中雅乐,亦如“日啖荔枝三百颗”之生趣。
  樽。人一旦食饱,便要喝足,酒,作为饮品,自然而然地出现了。樽,便是满足饮酒之乐的器具,圆腹或方腹,长颈,敞口,口径较大。古人以“樽”入诗者居多,如李白“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如苏轼“人生如梦,一尊(通“樽”)还酹江月”;欧阳修一句“樽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则引出“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之卓然名句……人生苦短,他们以樽盛酒,大杯豪饮,酣畅诗意人生,流传千古佳话。
  觞。觞也是古代常见酒器,外形椭圆,平底,浅腹,两侧有半月形双耳。东晋末年,会稽山上,群贤毕至,曲水流觞,饮酒赋诗。他们多么自在幸福,饱览山川之秀美,享受兰亭之雅集,还为后人留下千古不朽之《兰亭序》, 文章与书帖俱为绝世佳品。李白写诗更是有趣,一轮明月居然可以用几十个物象来比喻,大樽饮酒的谪仙人如何会忽略“觞”?“昨日登高罢,今朝更举觞”,以觞入诗,为他又添了一分仙气。
  盏。大樽饮酒,曲水流觞,大都是古代士人的日常风流,青瓷杯盏则是女子的闺中小器。李清照“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以杯盏盛放愁绪。李易安半生飘零,老年凄婉,一盏热酒,又如何抵御晚来急风之寒?她以卓绝造诣,自成一家,但早年的曼妙温暖最终成为沉重哀伤与深切孤独。或许,正是人生的大不幸与社会的大动荡,提升了她的词格和人格。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很多时候,一杯水酒,大概真的可以消解愁肠吧!唐代山水田园诗人韦应物说:“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这诗有苍凉悲慨之痛,更有洒脱豪放之美。他的人生意境中,饮酒的房舍之事,似乎成了尽兴的山野之趣,随意举一瓢酒痛饮,就如随性舀一瓢山泉水汩汩入腹,滚滚红尘中诸多尴尬境遇,随风散去。
  器皿是有感情的,物我敬畏是相互的。日本美学家柳宗悦《工艺之道》说:“良器能纯化周围的一切,人们的心慌意乱,也能因此而心平气和。若没有器物之美,世界将一片荒芜。”阳光朗照或月明之时,或烹煮食物,或慢泡清茶,或酌酒几杯,一盏小豆,如良人相伴。那些好看的器物,以一种平和的姿态与你温馨相伴。其实人的命运和器皿一样,器从土中来,人归土中去,人间安宁,万物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