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出奇地热,天天发高烧似的。人可以躲进屋子,吹着空调。长在外面的草木,只能硬扛着。这么替它们着急时才发现,盛夏的酷热对有些草木是煎熬,对有些草木则是狂欢。
午后,小院的水泥地面上温度超过50益。石桌上的瓷盆已经烫手,里面的多肉却仍然鲜活、翠绿,像是长了一树晶莹的翡翠。棕榈树自带多把扇子,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夹竹桃枝头的花少了许多,没了春天里拥挤的感觉,更像一个利利索索的江南女子,流盼着月白色的眼光。紫薇在这个时候开花,紫红色的花蕊挤在一起,一串一串,压根不把酷热当回事。夜深人静时,它们还会散发出幽幽的清香。竹林里,老竹垂着枝条,小心地屏着呼吸,新竹却支楞着枝叶,真是少年不识酷暑味,当空犹跳太阳舞。
三年前请回来的那四株腊梅,已经从筷子一般高,长到了二尺,枝条粗壮了许多。它们真是冷不怕、热不怕,这几天竟然还生出了新叶。三角梅新抽出的三个枝条,长到一人高后被打尖,枝杈上萌生出的新芽趁热拔节,每天都会长出一截。小金菊低矮纤细的身子,扎在干涸的泥土中,不畏烈日,十分享受地晒着太阳。它们开出的小黄花,偶尔也有深红、黄红色的花,染了太阳的颜色,越晒越艳。太阳花早晚会把小花紧紧收起,瞅见阳光时就热情打开,和刚刚开放的向日葵一起,仰头围着太阳转。到了黄昏,脖子僵疼时,它会顺势偏头休息,马上打起盹来。这些敢和大太阳叫板的愣头青,看着真让人心生喜气。
风雨兰长着韭菜一样的细叶,纤细的枝条上能开出粉色的喇叭花。为了应对高温,它把叶子卷成了细棍儿,花苞抽巴成豌豆大小。这些曾从厚雪中挺过来的小家伙,决不会轻易缴械。一阵雨后,它绽开叶子,匆匆探了一下头,又连忙缩了回去。绣球的叶子被晒伤了边,全部耷拉了下来,天天苦熬。经过一夜的修复,清晨时它又会满血复活。这让我想起年轻人爱说的一句话,没有什么是睡一觉不能解决的。
有些草木熬过这个酷暑,则真要掉一层皮。枫树、桂花树的叶子在春日里疯长,现在已经相当稀疏。没有挂果子的那两株苹果树,整天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叶子。最难熬的要数合欢树。它天生细叶细花,却一点也不耐热。平日里,午后天热时就会早早收拢起叶子。高温下,它像得了肝病一样,枝叶泛着让人焦急的黄,悄悄落了一地。那些花盆里的小草花,无奈地干枯了。
替这些树木花草着急时,我会早晚出来给它们浇水。树大坑大,一桶水浇上去,泥土会汩汩牛饮,喝上满满一肚子。木箱和花盆里的土少,天天会被晒得干裂,水倒上去时会发出嗞嗞的响声。小金菊和太阳花淋到水时,高兴得前仰后合,有的会笑弯了腰。竹子和棕榈最不愿意让人看到灰头土脸的样子,总希望先为它们冲净身上的浮尘。那天早晨,天上忽然甩下大颗的雨点,很快就狂风大作,暴雨来袭。渴坏了的土地美美地解了馋,还悄悄打嗝,吐出泥土的气息。竹子和棕榈则在风雨中放肆地狂舞,如同醉酒的女人。
那个时候,路边的野草来不及看,更没心思笑话别人。一大堆挤在一起,没爹管没娘疼,土壤里那点可怜的水分,平时根本不够一人喝上一滴。难得它们还能始终保持旺盛的生机,保持水色的样子!在我躲高温的这几天,竟然又长出了更多。巴里草(音)拼命地把枝条一节一节“焊”在地面上,有的还从砖缝里挤了出来,眼睁睁看着“野芳侵古道”,明目张胆抢地盘。蚂蚱菜挺着肥嘟嘟的身子还不省事,伸出紫红色的枝条,捧着肥厚的叶片,像刚出生的大熊猫在晒太阳,也像被宠惯的胖媳妇四仰八叉地占据着大床。马齿苋浑身长着刺,极力保护它灰白的叶片。我小心地把它连根拔起,发现它已经做了好久的地下功课,蓄积了巨大的能量,准备冒出来大干一番。地锦草的细蔓像干丝一样,却有很强的侵略性,到处拉丝结网,甚至都爬到了别人的头上。仁汉菜(音)有些孤傲,使劲往高长,摆脱地面的拥挤后,就开始张望着,看有没有喜欢野菜的好心人。此外,还有一些我压根叫不上名字的小草,盘根错节地长在一起。我好奇,这些草从哪里来的?如果说泥土中早就有了,为什么没在春天萌发;如果不是泥土中早就有的,难道是小鸟们从别处衔来的?!
鸟儿们不知道跑到哪去了,除了清晨能听到零星的鸣叫,一整天都看不到影子。可怜的蚯蚓,夜里跑出来想透透气,有的竟然干枯在了路面上。小狗白天都不出门,一直趴在清凉的地上。那些正在长果子的树木,则抓紧时间在无声地蓄积着酷暑提供的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