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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6月24日
丝绸之路千问千答(连载111)
○ 高建群


   欧洲篇·在法兰克福的演讲
  法兰克福位于美因河右岸,临近美因河与莱茵河的交汇点,坐落在陶努斯山南面的大平原上。市中心和内城在美因河北岸,美因河上众多的桥梁把内城与近郊萨克森豪森地区连接在一起。法兰克福是德国第五大城市及黑森州最大城市,德国乃至欧洲重要工商业、金融和交通中心。
  法兰克福的历史可以上溯到公元元年前后,那时莱茵河和多瑙河是罗马帝国的北方边界,但两河并不相连,其间无险可守,因此罗马人修筑了连接两河的长城。这座长城连绵数百里,从法兰克福附近经过。于是人们在这里设置了驻军营地,这一带成为边境要塞。随着罗马帝国的崩溃,这时军营圮毁,日渐荒芜,几乎被人遗忘,直到8世纪才再度兴起。传说查理大帝打了败仗,逃到美因河边,找不到向导,无法渡河。危急之中看见一只母鹿涉水过河,大军也随之过河,转危为安。为了纪念这件事,查理大帝下令在当地建筑一座城市,取名法兰克福,意思是法兰克人的渡口。公元794年法兰克福作为查理大帝的行都首次载入史册。此后法兰克福一直是德意志的重要政治舞台。
  东方与西方是一个汽车轮子的距离
  我们从东方来,从山的那边来,踩着早晨的第一滴露水来,循着一条古老的名曰“丝绸之路”的道路而来。
  我们是用脚步丈量,用车轮丈量,一寸一寸地行走,从古长安城来到莱茵河畔的世界金融之都、德国的金融中心——法兰克福。
  掐指算来,此行已经走了45天,行走了15000公里,是一寸一寸地从大地上碾过的呀!仅就河流而论,我们穿越了黄河、塔里木河、锡尔河(张骞时代叫药杀水)、阿姆河(张骞时代叫乌浒水)、顿河、伏尔加河、第聂伯河、多瑙河、莱茵河等等。
  就我个人的感觉而言,恍惚中,觉得东方和西方是如此之近,是一个汽车轮子的距离!我坐上车以后,打一阵瞌睡,车一停,人们说这是西方了。
  东方走近西方,或者说西方走近东方,是这样一寸一寸地完成它的文化过渡的。乍一看有很多的差异,包括肤色、着装、语言以及山川地貌、文化形态。如是这般的一次行走,或者叫丝绸之路考察,你会发觉大家互为邻里,鸡犬之声相闻,世界是一个整体。
  我们走的是一条古老的道路,这条道路叫丝绸之路。它是迄今为止人类历史上最为重要的一条欧亚非大通道,它是商贸大道、物流大道、文化沟通与交流大道。
  公元前138年,一个叫张骞的中国人,受中国皇帝的委派,开辟出这条通往外部世界的道路,中国人把张骞的壮举叫“凿空西域”,将他叫“凿空西域第一人”。汉武帝封他为“博望侯”,意思是张骞的壮举令中国人的视野变得辽远、变得广阔。知道了世界远比前人所知道的要大得多。中国人为自己过去的无知、过去的坐井观天、过去的夜郎自大而羞愧。
  自此,中华文化板块逐步融入了世界。或者换言之,在此之前各个孤立的世界各文明板块,由于这条道路的开通,封闭被打破,地域边缘被打破,相互融入,世界因此成为一个整体。
  我们已经无从知道,两千多年前,我们那光荣的祖先,当他翻越雪山,穿越荒漠,撵着每日西沉的落日,向西向北行进的时候,他是不是怀着渴望,口里唠叨着:“世界的尽头在哪里?山的那边是什么样的风景?且让我等去看看!”
  反正,当汽车轮子风驰电掣地从欧亚大平原一掠而过,我的渴望的心,这样呼唤着远方!
  在法兰克福,在这德国的土地上,我突然想起,“丝绸之路”这个称谓,竟然是一百多年前一个德国人为它命名的。这个德国学者叫李希霍芬。
  1860年,普鲁士国王派了一个庞大的外交使团,前往中国,商谈建交与通商事宜。使团中有一位27岁的年轻学者。使团从广州登岸,前往北京,受到了李鸿章的接见。这位年轻的学者,为清廷大臣李鸿章的风度所吸引,将自己的姓氏也叫作“李”,名字则叫李希霍芬,全名则叫费迪南·冯·李希霍芬。
  李希霍芬大约在中国待了一些年头(当然也去过周边国家,例如日本),1873年才回到德国。使团在大西北考察的时候,李站在祁连山的一个山头上,见河西走廊地面这古老的道路上,一支驼队正摇着驼铃从大戈壁行过。驼队马帮川流不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细细一打听,驮的是丝绸细软。李希霍芬在那一瞬间突然明白了,盛行于欧洲中世纪的神奇之物——中国丝绸,就是从这条道路上驮运过去的呀!他于是脱口说出“丝绸之路”四字。
  而在此之前,人们把这条道路叫“西域道”。李希霍芬回到德国后,担任柏林地理学会会长、柏林大学校长。他用毕生的时间写了一本书,这本书就叫《中国》。在书中他正式提出丝绸之路这个概念,且细致地用地图做了注解。
  后人为了纪念李希霍芬为丝绸之路这个地理概念命名,将祁连山李希霍芬站立的这个地方,德语命名为李希霍芬山脉。
  这就是一个德国学者与丝绸之路的故事。丝绸之路不独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是人类共同的财富。当我们站在莱茵河畔,讲述丝绸之路与德国文化这一段渊源时,倍感亲切。
  请允许我在这里,向你们伟大的国家致敬,祝福国家昌盛、人民幸福。向德国文化的伟大传统致敬,向文化巨人歌德致敬,向尼采致敬,向伟大的思想家马克思致敬(我们刚刚从他的家门口——特里尔小城经过)。
  我们的车轮还将向前滚动,下面还有三分之一的路程。条条大道通罗马,我们将沿着丝绸之路古道,向它走去。
  其实严格地讲来,道路有许多条,它不是固定的,行走间只取一个大致的方向而已。戈壁荒原上,人走过去了,这人的足迹就是道路。中国的伟大僧人法显说:“哪有道路呀,倒毙在路途上的先行者的累累白骨就是路的标识。”
  我们还将去巴黎,这世界艺术之都,向长人如林的法国古典经典作家们致敬。2014年秋,在西安大唐西市,古丝绸之路开始的地方,我曾与诺贝尔奖2008年得主让·克莱齐奥举行过丝绸之路东西两端高端对话。他的“我是法兰西土地上自然而然地生长出的一棵庄稼”这句话,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希望这次能见到他。另外,我还想到塞纳河畔,到枫丹白露森林这些印象派画家所描绘的风景中走一走,让自己短暂地在这古典精神中窒息三分钟。
  最后一站是伦敦。当初办签证的时候,英国大使馆的签证官问我,为什么要去英国,是不是要去投亲靠友、养老?我说,错!英国大诗人拜伦的墓地,最近刚从希腊迁回伦敦的名人公墓,我想去为他献上一束花。当年这位有名的浪子,驾一辆奢华马车,在欧罗巴大陆游荡,写作他不朽的史诗《唐璜》。最后,他来到希腊半岛,用他的稿费组织了一支希腊独立军团,自任总司令。后来,害热病死在希腊半岛。英国政府最近开恩,允许诗人的遗骸归葬故乡。
  车轮滚动着。当写下上面的文字的时候,我想说世界很大,世界很小;远方很远,远方很近!此一刻,一艘白轮船正在莱茵河上驶过。轮船上一声汽笛声,好像在呼应我的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