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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2年06月08日
无 定 河
○ 付 惠


  就算不晓得寒山寺在哪里,我也是把《枫桥夜泊》背得滚瓜烂熟的好学生。诗词背诵之盛行,办公室也未能幸免。某天同事摇头晃脑的一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就袭了过来。
  得益于有段时间翻阅沿黄公路的资料,无定河,像一个闯入者,硬生生地塞入我脑中。发源于定边县白于山区,流经靖边、横山、米脂、绥德、清涧,最终注入黄河的无定河,其实在陕北这样干旱的地域里,是条响当当的河流,滋养着黄土高原上的庄稼汉和游牧人。无定,无定,干涸裸露的河床、变幻莫测的地下水道、曲折迂回的走向,与它的名字是绝佳搭配。在地图上仔细看一眼,先是直取向北,一头扎进大漠里,遭受了鄂尔多斯高原的凛冽寒风、毛乌素沙漠的炎炎风沙,好好的一条细流常常会被吞得干干净净,踪迹全无。直到季节更迭甚至是来年,它又悄无声息地从哪里冒了出来。谁叫它偏偏不走寻常路,带着一股土著的执拗劲儿,在地图上硬是一笔走了个大大的“满弓”,闯过了漠北才又傲娇地折回东南,重新淌进黄土地里,流过沟沟壑壑、梁梁峁峁,跃进黄河的浪涛里去。
  不似江南小调里溪流婉约、碧水绰绰,无定河浸染了陕北粗犷的秉性,在黄土高原上吼着信天游的曲调,一身泥沙浑浊,高亢热烈地流淌着。看似粗略地游走几笔,明灭也未必可见,却在这里生了根,发了芽,温润了一方人,孕育了一方土地。
  千百年前,水文气候不同于今日,戍边屯田多少兵士,执剑塞北多少游侠,哪里是戈壁沙丘漠漠轻寒,分明是水丰草茂城池林立。昔年,赫连勃勃的统万城也定同楼兰、月氏一般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犹如一颗塞上明珠,让后秦的长安城也一度黯然。
  千年之后,匈奴、党项淹没在历史长河里,割据夏州的西夏也仅仅留下了让后人难以读懂的文字。在靖边的白城子,夯土遗址仍旧清晰可见,在夕阳映衬下,忽而也有了一丝丝的生机。不远处,无定河流经而过,也许多少年后,夯土墙也不复存在,河流却依然这般流淌着。
  稻草青青,水何澹澹,阡陌交通,山林葳蕤。这幅画卷轻轻展开,在黄土地上无定河成为一道风景。孤陋寡闻之如我,对于横山,只知有羊肉,不知有水稻。毕竟在关中地区,水稻种植都不多见,况且是水量匮乏的陕北呢!
  无定河在横山一段,水域宽阔,形成了横山湿地,芦苇灌木丛茂盛。四四方方的水田沿着河道两边依次排开,就连河水也隐约间清亮了几分。这样层层叠叠、满眼望不尽的绿,明明是一派风姿绰约的田园景致。不知道,在无定河水的滋养下,横山稻米的滋味究竟与东北一季熟和南方的两季熟比较起来,有怎样的不同?陕北早已不是印象中的陕北了,当然你得选对季节。
  河流一曲一折便在大地上留下深深的脉络。同样,朝代更迭、历史变迁,也常常将浓墨重彩的文化浓缩在一方土地,将故事千古流传。始建于北魏、号称明三十六堡之一的波罗古堡,以“波罗古寺”得名,静静地伴随着时光,从默默无闻再到默默无闻。这里也曾是佛教古刹星罗棋布,也曾是边陲重镇商贾云集,也曾是驻兵置营兵戈相见。
  昔年,寺庙残迹也曾是革命驻地,一时间想起了西岳庙,均在中国的近代史里留下了几笔战争故事。而今,宝刹商铺亦是长满了荒草,却并不妨碍堡里的老人家讲述来自童年印象的瑰丽传奇。堡里的村民们平平静静地过着日子,偶尔听横山说书人,拨弄着琴弦,说唱着古往今来,说唱着古堡变迁。古堡的门楼大牌坊修葺一新,镌刻着“波罗堡”字样,这座无定河边的大漠古堡也要趁着这一遭旅游小镇的热闹发展,尝试着焕发新的光彩。
  这世上有张晓风写了张继,却没有另一人写一写陈陶,因此便干脆利落地仅仅剩下了两句诗。长河、落日、草色陌陌,没有边塞沙场,没有故人青冢,无定,无定,只剩下河流,流向远方,没有藏着希望。
  忽然想起一句诗: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心境极像,混着念在一起,也不算违和:可怜无定河边骨,悔教夫婿觅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