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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22年05月27日
长城的女人
○ 高安侠
  我们去长城采访。
  此长城非彼长城。它不是秦始皇修的那个,也不是孟姜女哭的那个,只不过是吴起县一个默默无闻的乡镇,因为穷,声名远播。
  不过这些已经是前几年的事了。现在,坑坑洼洼的乡村公路已经拓成了宽阔的大路,不过还没铺上沥青,车一开过去,立马尘土飞扬,好像路上翻滚着一条大黄龙。这几年,哪里有石油,哪里就会修路,路边就会生长出一些小饭馆、小商店。石油钻机钻探到哪里,哪里就有活路,老乡们给钻井队搞基建、送水、送料,就有了来钱的路子。
  那些小饭馆、小商店分外惹眼,墙体刷得白白的,招牌做得大大的,老远就能看见,什么“亚细亚饭店”“寰球餐厅”,名头很夸张,其实只不过是小小的土坯房。过路司机吃顿饭、买包烟,就能让小店的主人有钱可挣。只不过那些招牌上的错别字实在多,“炒面”写成“妙面”,“炝锅面”写成“轮锅面”,“饸饹”写成“河捞”,倒是蛮有气势。我们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笑。忘记了出差途中的颠簸和乏味。
  快到中午了,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唤。这荒郊野外的,也只能到路边小店里吃了。司机老王提议,翻过这座山,前面那儿有一家饭馆挺红火,我们到那里吃饭。我们当然都听司机的。司机都知道哪里的饭好吃。
  很快翻过一座山包,远远地看见一个白房子出现在山峁峁上,高原的灿烂阳光下,白房子那么耀眼,大红字招牌远远就看见了,上面四个大字:红艳饭馆。不用说,老板是个女的,芳名红艳。
  果然,远远瞭见有车过来,一个中年女子一打帘子,从门里出来了,“快进来,歇一歇,累坏了吧?”一边说一边挑起绣着双喜字的门帘子,把我们往屋子里让。老板娘身着韩版短上衣,头发烫成时兴的烟花烫,两只玫瑰金耳环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只不过到底是乡下,比起城里女人到底粗糙些。
  刚把茶水倒上来,还没安顿停当,院子里又来了一辆拉油车,背后也跟着一条大黄龙。不待黄尘散去,司机楼里“嗵”一声跳下一个壮汉。“喂,老板娘,端一盆洗脸水,热热的!”
  红艳赶忙答应一声,招呼着出去倒水。屋子里早来的几个客人又在催饭,红艳一边热情地应答着“就来就来”,一边又给我们把茶水续上。
  大家相互看看,递个眼神,不错,是个好饭馆,当记者的常年奔波在外,经验告诉我们,哪个饭馆热闹,哪个饭馆的饭就好吃。
  炒面很快端上来了,“妙面”。谁咕哝了一句,大家想起招牌上的错别字,忍不住笑起来。果真是妙,很香。不知是饿极了还是当真厨师手艺高,一大盘面条,个个吃得香,我连减肥也忘记了,不多工夫,四个人的盘子里干干净净。
  两个男同事还要添饭,我就出去溜达。初冬,陕北已经很冷了,背阴处寒气逼人,但是艳阳高照,向阳山坡暖烘烘的,一个老汉圪蹴在那里晒太阳。我就跟他聊天,老汉说饭馆可把钱挣啦,这二年山上打出来了石油,拉油车也多了,做生意的人也多了,红艳就卖了家里的两孔窑,也开了饭馆,天天生意红火。
  中午正到饭时,饭馆门前这会子已经停了好几辆车,司机们来来往往,洗脸水泼在地上,泥乎乎的一大摊子。
  “你说老板娘卖了家里的窑?”
  “是哩嘛!”老汉慢悠悠地回答。
  原来,红艳的丈夫给人家帮工打窑,结果窑土塌下来给压死了,丢下两个娃娃。在农村,寡妇熬儿最可怜,最穷的时候,连个买盐的钱也没有。一村子的人都说,这家子算是完了!
  村子里来了钻机,轰隆隆的钻机塬上坡下到处钻探,地上不长草,地下必有宝,原来,这个穷地方地下埋着一个油海。有了石油就有了公路,有了公路一切就活泛起来了,村子里的人有了挣钱的路子。有人给钻井队打零工,有人给井队供水、供料,还有人开饭馆。红艳咬咬牙,把窑洞卖了,也学着开饭馆。
  正说话间,又来了一辆拉油车,司机刚从车上跳下来,红艳已经急忙从饭馆里迎出来,又是倒水又是拿笤帚给他扫尘,眉梢眼角一股子压抑不住的高兴劲儿。小伙子黑黑的脸,牙倒是挺白,瘦长身条,裤子上有斑斑的油渍。红艳嫌水不热,又提来暖壶给脸盆里添,白白的气浪升腾起来,从她身边缭绕而过。隔一会儿,又从屋里拿一条雪白的毛巾搭在脸盆架上。
  同事们吃完了饭,都出来了,我们立刻上车赶路。司机老王肚子里藏不住话,一上车迫不及待地八卦起来。原来,红艳刚交了一个男朋友,就是门前刚来的那个小伙子,俩人年龄相差有小十岁。
  据说,小伙子头一次来饭馆吃饭,老板娘在饭碗底下埋了一大块炖羊肉,小伙子要的是素面,吃到最后发现不对,正要问,一抬头看见红艳倚在门框上,偏着头儿望着他抿嘴笑。小伙子是个明白人,一时间脸红了,只埋头吃饭。后来每次路过,红艳就单锅另灶给他吃最好的。这一切自然瞒不过走南闯北的老司机们,大家就开玩笑瞎起哄,到最后俩人就好上了。
  “嗨,真是个好婆姨,眼窝花大花大,又利索又能干,谁娶了谁有福气!”老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