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乡村教育基础薄弱,学校也相对较少,孩子求学十分艰难。我所在的公社最初只有两所初级中学,后普及高中时合二为一,并成了一个中学。村办的小学也是星星点点,屈指可数。于是,许多孩子就跑到公社所在地的学校上学。而这些孩子大都离学校较远,无法来回往返走读,一周有六天就吃住在学校里。我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到高中毕业,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就和远路的同学一起背馍上学,春夏秋冬,周而复始,从没间断,因而开水泡馍也就成了我们住校生的生活常态。
那个年代,农村孩子的家境都不好,背到学校的馍也是五花八门,有苞谷面的,有糜子面的,有麦面和杂粮面两搅的,也有少量的雪白蒸馍和饦饦馍。而所带的咸菜更是五颜六色:腌白菜、腌萝卜、腌豆角、辣子酱、韭菜花、豆豉等等。每到饭点,学生们各自拿着搪瓷缸子、搪瓷碗,急急火火地跑到伙房接满开水端到宿舍,又迅速地从布袋里取出馍,掰成核桃大的小块泡进开水里,然后再打开罐头瓶子,舀一两勺咸菜掺和进去,就开始狼吞虎咽。关系要好的同学,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围拢在一起,把各自带的咸菜摆在土台子上,你尝我一口腌咸菜,我夹你一筷子辣椒酱,边吃边评头论足。嬉闹声、喧哗声伴随着咸菜的异味充斥了整个屋子,时不时地飘出了纸糊的窗棂……
开水泡馍,也是有讲究的。同学们在长期的泡馍中也摸出了一套方法和技巧。白馍吸水快,泡下去很快会松散、膨大,要随泡随吃,一点都不能耽搁。如果泡过了,变成糨糊状时,就一股脑灌下肚子里。杂粮馍、苞谷面馍、饦饦馍,不易吸收水分,入水后要用筷子搅动几下,等开水完全浸透到“瓷实”的内层,馍变得软硬适中,这个时候吃起来才带劲。
最丰盛的开水泡馍莫过于周一了。大伙儿从家里带来的咸菜花样多分量足,泡馍时可以挨个调入各色咸菜,即便没有一星半点的油花花,味道也浓郁鲜香。最清淡的是后几天,咸菜吃得所剩无几,泡的馍自然是清汤寡水的,咽到肚子里总感觉缺点什么东西。到了周六,基本上是馍尽菜绝,只能在开水泡馍中散上少许食盐,水、馍交融在一起,凑合着吃一顿。有时也会用开水涮涮瓶子,欺骗一下味觉。
那几年,住校学生较多,开水供不应求。去得早了还可以打上开水,去得晚了连开水都没有了。学生中最热闹的事情就是饭点去灶房抢开水,如同城里人去超市抢购便宜蔬菜一样,虽没有你争我夺的小插曲,但也有碰掉盛水器具或开水喷洒同学一身的事情发生。
住校生一周带多少馍是随季节变化的。夏秋季节,我们一般只带三四天的馍,带多了,怕发霉变质。但有时防不胜防,一两天时间馍的表皮就像霜打了似的,上面缀满了雪花状的斑点。即便如此,同学们也舍不得扔掉,用手轻轻地剥去霉斑的部位,或用网兜挂起来通风,或找一个有阳光的地方晾晒。到了春冬季,馍背得相对多一些,放的时间也能长一点。但这个季节对我们住校生来说是最难熬的,天气寒冷不说,犹如大车店的集体宿舍,没有取暖设施,砖窑冷得像冰窖,馍冻得如冰块,即便是拿开水泡一遍,馍的内层还是凉的。如果想泡第二遍,常常就没有开水了。有的同学性子急,还没等馍泡个一两分钟,就开始下口,嚼在嘴里的馍沿牙齿延续到肚腹里,一直是冰凉的,要不是有开水跟着顺喉而下,肚子里一定会“翻江倒海”的。
我上初中一年级时,小学搬离了中学校园,学校开始在教工灶上为住校生熬苞谷糁糊汤,学生自愿搭伙,每斤苞谷糁交5分钱加工费。住校生还可以用教工灶上硕大的蒸笼馏馍。有了这等美事,同学们自然兴奋得不得了,上课前早早就把每顿要吃的馍用网兜提到灶上,下课了再去伙房各拿各的馍。但有时也会出现令人沮丧的事儿,有的同学去晚了,所馏的白馍就被别的同学拿走了,剩下的全是黑馍、苞谷馍。虽心里有些不悦,但总算有热馍可吃,再打一碗热乎乎的苞谷糁糊汤,就着自个的咸菜,那才叫个美呢!
一碗开水泡馍,是我们那个年代最真实的生活体验,虽然经历过苦痛和焦虑,但也锻炼了我们顽强的毅力和坚强的勇气。如今,开水泡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但那一枚苦难与幸福交融的印章,却永远地镌刻在我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