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访羌村是在暮春,草长莺飞,春风浩荡,入眼尽是青绿。再访羌村已到初冬,寒风瑟瑟,雨雪霏霏,满目尽是苍凉。
初访羌村我怀揣一腔敬慕。因为,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庄,收留过一位落魄的诗人。
公元756年,渔阳鼙鼓惊天动地地逼近了长安,惊碎了艳丽、缠绵的霓裳羽衣曲。唐玄宗抛下了大唐的社稷和万千黎民,偕杨贵妃仓皇逃往四川。名不见经传的羌村,就在这个时候闪起了瑰丽的光华。一位名叫杜甫的诗人,为避战乱,在羌村住了下来。这是756年的7月。公元757年的11月,“安史之乱”平定后,杜甫举家迁回了长安。杜甫的妻子儿女在羌村住了一年零三个月,杜甫在羌村住了不足三个月。然而,就这么三个月,使羌村变成了一个圣地。此后的千余年中,有无数仰慕杜公的人造访羌村。明朝时一位甘肃诗人,不顾年高体迈,翻山越岭欲访羌村,距羌村尚有百余里时,终因道路难行,抱恨而返。而今天,羌村又被开发为旅游景点,造访羌村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当年,杜甫是狼狈而来,在一孔破土窑内安身。时历千年,破土窑早已荡然无存。那么,这么多人来羌村为了看什么呢?新世纪以后,有些人将羌村村口的两孔破旧的土窑唤作了杜公窑,很快受到了质疑。于是,又有人将村中两孔明显为清代建筑风格的砖窑唤作杜公窑。我不以为然。难道,访羌村的人就是为了看一看破烂的窑洞吗?显然不是。杜甫心高志大,颇有抱负,一生不得志,晚年更是穷困潦倒,漂泊无归,病死于湘江上的一条破船之中。倘若用世俗一点的价值观去评判杜甫,的确没有什么,就是一落魄诗人而已。可是,读读他的诗作,忧国忧民济苍生,谁又不被他的这种高贵所折服呢?所以,访羌村并非去看杜甫的落魄,实是去拜谒那颗高贵的灵魂。
再访羌村,我怀着一腔伤悲,因为,我希望寻找到另一颗孤独的灵魂。
村口的“杜公窑”上方有一块耕种过的土地。清代中晚期,这儿是座寺院,唤作天宁寺。如今,天宁寺也荡然无存,只有两块石碑立于旷野之上,记载着天宁寺当年的兴盛。初访羌村时,我对这两块碑没有留意。这次,我仔细辨认了一番,一块碑上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另一块碑上字迹还可辨认。认真地辨认了一番,是功德碑,刻满了兴建天宁寺时捐款捐物人的名字。勒石者,意在留名后世。他们的目的达到了。今天,他们的名字还在石碑上刻着。可是,访羌村的人却并非为他们而来。即便看到了碑上的名字,依然不会留意。未勒石者,却让后世牵肠挂肚。
从盛唐到今天,羌村在漫长的历史中跌宕,早已物是人非了。今天的羌村住满了移民,唯一的一位本地人已年届古稀。他能讲述的,也不过是七十年前的羌村,更远的羌村则已无从找到。再过些年头,七十年前的羌村也会变成一片空白,历史就是这样,像一块黑板,这节课的内容擦去,再写上下一节课的内容,但是有关杜甫的那一节一直擦不掉,而且一直会留下去。诗人,居然让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声名永存、熠熠生辉,多么神奇!
可是,高贵者孤独啊!杜甫一生孤独,死后同样孤独。因为,很多拜谒者只知道虔诚地膜拜,却很少有人去聆听高贵的叙说。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在苍凉、古朴的羌村,珍藏着一颗寂寞的诗魂,“忧国,忧民,济苍生”许是诗魂闪光的一点,更多的不为人知都在羌村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