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泛滥的这几天,抬眼望去,粉白紫红,樱杏桃李,或者忽然一片,或者孑然一枝。定睛细看,或者密集丛生,或者星星点点,所有的生命都在怒放。天地的力量不可想象,生命的脚步浩浩荡荡。这么赏春时,我的心底总有一个影子,一直挥之不去。
2020年的这个时候,湖北疫情还在吃紧,我也在医院紧张忙碌。除夕当天,千万个天兵天将奔向荆楚大地,更有无数目光注视着他们,医院得到全省文艺工作者的支持。第二批队员出发前,有人发来一幅长卷,全景式再现首批英雄出发的情形。卷长约500公分,共分4个场景,人物超过200个,可以清晰辨认的有20多位。我们连夜把它喷绘放大,竖立在医院广场上,感召着全院人的精神。
我多次去看这幅巨型画卷,被扑面而来的气势震撼,也被身边的英雄感动。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借助新闻上的画面,完成了这幅作品。武汉解封后,我们的队伍要凯旋时,我又想起了这幅画,让人联系了它的创作者。一天下午,我们在美院南边一个居民小区里,见到了年轻的画家和助手。有人向我介绍,这就是金冈老师。三十多岁的他,竟然还有一些害羞和扭捏。表达完谢意后,我提出,能不能再创作一幅姊妹画,从勇士出征,到英雄归来。他琢磨了一会儿说,没问题,但时间要宽裕些,上次突击了七天七夜,难免会有不足。之后,他受邀参加了英雄凯旋的活动,从机场到学校、到医院,全程见证,深度浸染,完成了具有史诗意义的下篇。那年八一,他正式把两幅长卷捐赠给医院,省文联、市美术馆及多家媒体派人参加了捐赠仪式。
不久,我免职离岗,和他成为朋友,我继续关注他的创作。对他的作品,不能不说话,又怕说错话,就特别小心地多看、多想。我们一直在线交流,已经十分熟悉,但虽是同城却很少见面,毕竟隔行鲜有交集。他绝对是一个适合交流的人,周到、谦和,又有慧心。我的新书出版时,他说要表示祝贺。我回顾了业余写作,也回顾了求学经历,间或提到了一些自得的事。不久,他就发来一幅山水小品,“一山放过一山来”,一下子挠到了我的心里。我们相约,过几天取画,没想到西安的疫情来了,我们都宅在了家里。
他当然也闲不住,说要创作一批突破性的作品。很快,他就发来了一幅,就是一些线条的流动,看不出章法,也看不出名堂,一下子把我看傻了。他有旺盛的创作力,几乎一两天就一幅,画完就发给我。风格大体一致,或者线条,或者星点,或者方格,或者疏密交叉,或者随意韵染,或者抽象写意。我尽量想在面上看出所以然,却没法深入进去。我并不开口问他,怕被他引导,也怕被他笑话。就这样,先后一共看了他二十幅作品,直到西安解封,我像放假的孩子一样不用再看了。
春节时金冈说要来看我,被我婉拒。我与他忘年而交,隔空交流,感觉已然很好,不用拜年看望。再说,我心里还憋着那些画,没有参透,怕见面时露了底。前不久,我得空去他指定的店里取那幅山水小品,碰巧看到了他其中的一幅新作。车停在马路边上没有熄火,我仅仅是瞄了一眼,就匆匆离开,却感到一种力量迎面而来。这种感觉一直随我回家,盘桓了好几天,像一个影子沉在了心里。我宽慰自己,以后还得看真品,不能隔屏望月。
这几天,西安到处闹着春意。或者杏花枝头的星星点点,或者白杨空中的枝杈交横,或者万条柳丝的风中轻拂,或者水边芦芽如剑萌发。我马不停蹄地寻春看春,也挖空心思地想词找句。忽然想到了金冈的新画作。春江水暖鸭先知,他却在隆冬的疫情下,想到了春天,绽放着生机,提前把春点染了出来。我兴奋地给他打了电话,他笑呵呵地说着谢谢。我感觉没有挠到他的痒处,就独自再想。想到了前年送战友们的情形,想到了国庆阅兵的训练场,想到了冬奥开幕式上的画面,我忽然笑不出来了。他的新作把一个个简单的线条聚集起来,模拟着一个个普通的人,在城乡检测点上逐一排查,在社区封控的一线坚守,在物流各点上日夜奔波,在海量数据面前挠头分析。就像生命在寒风里的挣扎,在泥土中的坚持,在坚冰下的硬挺。我重新把他的二十幅新作细细研看,好像看到了流动的气息、集结的力量、隐忍的意志。我又凝视着院外的那株石楠,它的枝头有火苗一样的新叶;抬头仰望着那一树玉兰,它们像几百个欢快的白鸽。三月里,大自然在挥洒着流韵,我也从金冈的画里看到了流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