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大门外的地摊上又多了几个卖苞谷棒子的,其中一位中年妇女告诉我,说这是早苞谷,嫩得很,一掐就流水呢,好吃很。
我的故乡在白鹿原下、浐河边上,夏季收小麦、秋天收苞谷,苞谷种植面积大、产量高,是活命的作物,也是我们这一代人抹不去的记忆。
背馍上中学,是我们那一代人共同的经历。那时候,我在距家五六里地的鸣犊中学上学,每逢周三、周六都要回家背馍,馍多是苞谷面做的,有饼子,有窝窝头,有苞谷面粑粑。我们把麦面、苞谷面做的食品统称馍。吃一口馍馍,喝一口学生灶上烧的白开水,一天的日子就过去了,谁也不觉得苦,还常常在操场上打篮球、踢足球,甚至抱在一起摔跤,有时竟忘记了吃饭。
我们的父母和家人一年到头吃的也多是苞谷面,因为夏季收的麦子多数交了公粮,剩下的部分不是留给病人,就是逢年过节给亲戚送礼。女人们绞尽脑汁,想着法儿把苞谷做成好吃的饭食,如搅团、鱼鱼、水围城等,再加上辣椒、蒜、酱油、醋这些调料来提高食欲。我们村的人把搅团叫“哄上坡”,意思就是苞谷面不耐饥,吃几口就饱了,放下碗时间不长肚子就又饿了。
那一年,公社组织全社劳力在浐河上游修了两条截渗渠,我们村不少旱地都浇上了水,稻田的面积也扩大了。乡亲们种上了当时最好吃的桂花球水稻,秋天各家都多分了稻子。可是第二年春天还是接不上新粮食。于是,村民们就拉着架子车、骑着自行车,带着自己不舍得吃的大米到纺织城、纬什街和渭河北边的高陵、泾阳、三原一带换苞谷、苞谷面。西安东郊的南方人多,渭河北边不产水稻,他们很喜欢吃大米饭。换了苞谷、苞谷面的乡下人也就稀一顿稠一顿地度过了天长夜短的二三月。前些年,社会上有一个“换大米”小品,说的就是我们家乡的事情。
苞谷留给我另一个记忆,就是每年阴历二月初二,这一天是龙抬头,不分贫富家家都要炒豆豆吃,黄豆、苞谷豆、面做的棋子豆,还有炒米花,更多的则是苞谷豆,金灿灿、黄亮亮,咬在嘴里嘎嘣脆,远处闻着 清香扑鼻,孩子们把口袋装得满满的,上学路上比谁带得多、吃得快。
那个年代,很少有人吃苞谷棒子,大家都认为吃苞谷棒是浪费,因为苞谷还不到成熟的时候,这种吃法也不耐饥。
种一料苞谷,农民付出的很多,刚收了麦子就要种苞谷,那个季节天气炎热,田野里火炉似的,天若不下雨还得找水浇地。出苗了还要间苗、施肥、除草,锋利的苞谷叶子常常拉伤人们的胳膊腿,有时还会流出血来。真正干过这些农活的人才能体会到“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
苞谷带给我们最高兴的是甜甜秆,这种甜甜秆是苞谷地里长得最不好的那种,秆儿细细的,叶子黄黄的,不结苞谷穗,直溜溜的很苗条,这种苞谷秆含有糖分,和甘蔗一样好吃。那时候,乡下孩子缺糖吃,常常偷拔这种苞谷杆当甘蔗吃。偷拔甜甜秆,有时也会被大人抓住打骂,但我们始终没有改正,只要有机会还会去偷拔甜甜秆。
小时候因为经常吃苞谷面,我早早就患了胃病,看见苞谷面食品胃就反酸,以至于许多年后见了苞谷面就摇头。离开故乡很久了,多年不见苞谷的影子了,但是萦绕在我心里的还是家乡的山山水水,梦里仍然是葱郁的苞谷苗、带缨子的苞谷穗、高高扬起的苞谷顶花。
我知道,我的童年是伴随着苞谷成长的,是苞谷救了我们那个时代人的命,所以苞谷会永远生长在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