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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2月11日
正月十五灯笼会
○ 楚秀月


  父亲粗大又满是裂口的手,此时变得异常灵巧。他蹲在地上,注视着那几根刚从院外老柳树上折回的枝条。柳枝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断口处渗出少许汁液;这水一样的汁液饱含着春天的勃发。虽然此刻这勃发还很弱小,却显现着柔软而又博大的韧性。因常年在外放牧,父亲的脸粗糙而黝黑,却依旧遮挡不住他专注的神情。沉思片刻,他拿起脚边的细铁丝,三下两下,就把柳枝捆扎成一个圆形的灯笼骨架。
  我已到了挑肥拣瘦的年纪。这种圆形灯笼太平常了。我忍不住对父亲说,爸,我想要个方的。往年的正月十五,几乎每个玩伴手中都挑着这种圆形灯笼。我曾在家里糊窗缝的旧报纸上看到过一种方形的,四角翘着龙头,虽也是纸糊的,却异常威严华丽,底部还吊着黄色流苏,一看就像宫里的东西,彰显着十足的皇家气息。我想要一个与众不同的灯笼。父亲抬头看我一眼,眸光里满是慈爱。正是这光的庇护,让我随意说出内心所想。
  比起圆筒形骨架,方形的制作起来更为复杂。但父亲懂得我的小心思。他毫不犹豫解开捆扎柳枝的铁丝。柳枝像回头的弓弦一样恢复了最初的直楞,在父亲手中,很快就变成了我想要的样子。之后,父亲站起身来,去杂物间找来一块硬纸板,剪成灯笼底座,又把红色的纸围在骨架上,裁剪,上浆,粘合。很快,一盏漂亮的四方小宫灯灯笼便展现在我面前。
  我内心的惊喜随父亲的劳作被慢慢打开。似乎那红红的纸片,就是我对生活的全部期望;那即将燃烧的微微烛光,就是父亲给我所有的爱。从父亲糊好灯笼那一天起,我便开始盼过年,我盼好吃的,更盼好玩的,我期待着一个好日子的到来。
  糊好的灯笼被父亲挂在杂物间的房梁上,那里凌乱无章,那里光线幽暗,但因灯笼的存在,那里成为我心中明亮的地方。从年前盼到初一,从初一盼到初十,终于盼到了十五。天未黑透,我就央求父亲给我点灯笼。
  父亲用铁丝把半截蜡烛固定在底座上,拿出火柴划着,跳动的火苗被父亲两只粗大的手围拢,他像捧着绝世的珍宝,低着头,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凑近灯笼。烛火很快燃起来,透过红红的灯笼纸,在越来越暗的夜色中发出朦朦胧胧的光,我的脸也被映照出红彤彤的色彩。我来不及和父亲告别,便迫不及待跑出家门。
  月亮缓缓升起来,发出淡淡的清辉,高远的天空呈现着冬日里少有的温柔,和覆盖在大地上的皑皑积雪交相辉映。一盏盏灯笼从各家慢慢游出来,在月光下聚集到大路上,汇成一条耀眼的“灯河”,在雪地里轻轻游动。远远望去,行走的灯笼像绽放的红梅般闪烁着,发出特别的光彩。我似乎感到春天正来临,就在不远处等着我们,她招招手,我们便不由自主地向前,浑身都充满了蓬勃的力量。
  正是一年中天气最冷的时候。夜晚的风是凌厉的,吹在我们头上脸上凉飕飕的,但所有人的心都是热的。手里挑着的灯笼发出红红的光,温暖又美好。灯影印在雪地上,影影绰绰,似乎正在上映一部童话故事:是卖火柴的小女孩,还是七个小矮人?一只小小的灯笼,带给我们那么多想象的快乐。
  “灯笼会,灯笼会,灯笼灭了回家睡!”夜深了,我们按习俗玩着压轴的碰灯游戏,一边保护自己的灯笼不被碰到,一边又想着把对方的灯笼碰灭。在一阵阵的疯跑中、追逐中、碰撞中,我们手中的灯笼慢慢熄灭,一团团的烛光越来越少,直到彻底熄灭,小伙伴们才一起嬉笑着回家。
  那时的我们,几乎没什么玩具,但每到春节,家里置办年货,父亲总不忘买回几张红纸,给我们姐弟三人糊灯笼。父亲那时在连里畜牧队工作,晚上要值夜班,每次回家,总是来去匆匆。父亲知道对我们亏欠了父爱,他在用这种方式对我们进行着弥补。
  每年“灯笼会”结束的时候,我们总是空手而归,可父亲依旧是高兴的,他像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期望子女们将来的日子如灯笼般红红火火。
  在这期望中,我们慢慢长大。日子如流水,谁也无法回头。转瞬间,父亲就走完了他66岁的生命之路,似乎还未来得及回报父亲,他就永远离开了我。只是,每每看到街上挂着的红灯笼,我就会想起父亲,想起他给我糊灯笼时的情景。父亲永远没有了,留下的只有这美好的回忆。父亲,就让我在每年的正月十五,在大红灯笼的烛光中,静静地把您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