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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2年02月09日
一棵树的悼念
○ 冯积岐


  这棵树守在我们村的村口。这是一棵白皮松,它的树身雪白雪白,如同皎洁的月光,恬静,安详;树身三人合抱不住,高大,伟岸;树冠犹如一把撑开的巨伞,匝地的树荫厚厚的,圆圆的一圈,仿佛一个巨人盘腿而坐。站在十几里以外的岐山大塬上,远眺我们村里的松树,它的光芒像箭一样穿透薄纱般的雾岚,越过一个又一个村庄,其形象依旧清晰,明朗,一点儿不模糊,一点儿不暧昧。无论近看远眺,它都是坚定、坚毅的,给我们村远行而归的人信心和信念。
  这棵白皮松是岐山县的景致之一,也是我们村里的标志和形象。没有人测算过它的树龄,我小时候,村里的老人就说它是千年松。我们村属于先周墓群区,也许,它的根基就扎在先周。我曾经在小说中多次描述过这棵白皮松,将它想象为一棵能开口说话的人树。我也曾虚构过,我的祖母为保护这棵松树而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而事实是:抗日战争前后,国民党陆军学校第七分校在距离我们村三里路的周公庙开办,因为军饷不足,军校的官兵常常偷偷地去附近的村子里拆庙伐树。他们几次到我们村,试图伐掉这棵白皮松卖钱,而最终没有。也许,他们畏怯它的高大,畏惧它历经千年沧桑的古老。松树逃过一劫,活到了现在。
  小时候,祖母常常牵着我的手在树下拣拾松籽和脱落的松树皮。树皮或像飞鸟,或像牛像马,或像山像石,这些树皮很有形象感。我的童年有记忆的不少日子烙印在松树下的青草地上,站在树下,可以听见,松涛声如吟似唱,如歌似诉,郁郁葱葱的松针间仿佛向下滴落绿色的汁液,绿了我和祖母,也绿了我的心灵,我的心中仿佛是一片绿草地。
  我们村里的老人一茬又一茬白了头发胡须,老去了,下世了,我在松树的注目中走过了童年、青年和中年,开始变老,可是,那棵白皮松却依然神采奕奕,翠绿如初,它似乎和衰老无关。
  就在前几年,松树突然衰老了,树皮大片脱落,松针枯黄了,落掉了,不再续长,树干光秃了,由雪白变为灰白,由灰白变为黑色。那黑色的枝桠贴在蔚蓝色的天幕上,如伸出去的手臂,在呼喊。老远看,白皮松像一幅水墨画悬挂在天地间,有悲壮的美感。
  我们村里的人为了悼念这棵树,为它立了碑,刻写了碑文。我回到故乡,站立在松树前,回想起它当年的雄壮、英武,心中未免有一种悲伤感:这么顽强的松树,它历经了无数次的雪虐风饕,怎么说死就死了?既然有生命,就有死亡,凡是生命,都难逃这一定律。白皮松死了,可是,它依旧那么伟岸,那么刚直,不屈不弯,守在村口,被村里的人们记在心里。这才是一棵树的真正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