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是根植在每个游子心中的一粒种子。
一九八七年七月,我结束了四年的军校学习,奔赴新疆,成了一名戍边战士。从那时候起,我就盼望着能在春节时探家,回到故乡与父母亲人过个团圆年,享受天伦之乐。两年后,单位批准了我的探家申请,但买票是个大问题。我通宵排队,找熟人想办法,从票贩子手里买高价票都没能拿到票。眼看到腊月二十三了,我还在单位干着急离不了队。最后,还是一位团领导利用在铁路军代处的关系帮我买了一张乌鲁木齐到西安的卧铺票。原本只期盼能有一张硬座票,甚至都做好了站上三天三夜的心理准备,不曾想拿到了卧铺票,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兴冲冲回到单位,准备吃过午饭背着行李就去火车站。谁知,刚吃完饭,正和要送我的几个老兵说笑,一个家在河南周口的志愿兵哭着来找我,说刚接到家里电报,他母亲去世了,请我把车票给他,他可以从西安转乘长途车,这样能早点回到家。我一听,头就“嗡”地一下,老兵们也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我知道谁遇上这事心里都非常难过,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飞回去。可我都两年没回去了,父亲来信不时提起奶奶年事已高,常常念叨还能不能见到我。
安慰了一番流泪的战友,我决定把火车票给他。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右手在口袋里紧紧地攥着车票,手心里的汗把这个宽不到三公分,长不过五公分的硬纸片浸湿了。看着老兵们护送志愿兵离开连队,我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筋骨,颓然瘫倒在床上。翌年的秋天,奶奶带着未见远在新疆的孙子一面的遗憾去了天国。
二○○○年的春节,我终于坐在了老家的土炕上,陪着母亲和弟弟一家过了个年。这是我从军十七年来第一次在老家过春节,也是最冷清的春节,更是一个无法团圆的春节。温暖的土炕上少了父亲,院子里再也听不到他的咳嗽,听不到他给孙女讲故事的声音。
父亲是元旦的早晨去世的。接到堂弟打来的电话时,我刚刚结束了战备执勤回到宿舍,和衣躺下。通信线路强大的噪声没能淹没堂弟的哭泣。当我乘坐最早的航班,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老家,已经是元月二日的中午。父亲已经不再稀罕我的哭声,不再稀罕我叫他“爸”……安葬了父亲,我给单位发电报请了假,陪母亲过年。
谁知,一回到工作岗位,我就无法兑现自己的承诺。十五个春秋转瞬而过,母亲在一天天老去,健康每况愈下,我只有在除夕的哨位上向着东方深鞠一躬,算作对母亲的祝福与报答。
二○一五年春节前,我向组织递交了退休报告,同时申请探家。获得批准后,我带着妻儿千里迢迢回到魂牵梦绕的山村,和母亲过了一个祥和快乐的新年。
母亲终于见到了日夜思念的孙子,看到整日陪伴着的儿子儿媳,精神格外好。她戴上老花镜,拿起剪刀重拾剪窗花的手艺。她还不知疲倦地为我们一家三口每人做了一双绣着精美图案的鞋垫。从小年祭灶开始,她烙灶干粮,蒸馒头,炸丸子,压肘花,做“喇嘛肉”;除夕夜,她亲自下厨炒菜,还教儿媳怎么做地道的家乡菜。
这个春节,是我离开家乡后度过的最开心的年。
如今,故乡已经没有守在村口眺望的熟悉身影,已经没有温暖的火炕和灯下看你酣睡的慈爱的目光。我的心里仍然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回响:回家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