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和他生活的城市(村镇)之间的密切,抑或疏离,是一个恒久而饶有趣味的话题。我们可以想象,他是如何地驻足于此,又是以哪种角度或方式进行观照和打量,最终铸造出一个怎样的诗意空间。如此等等。
陈永笛的诗集《古镇流年》,就提供了这样一个例证。
“古镇”,一个物质性所在;“流年”,时间以及时间的易逝性。时间、空间的叠加,营造出一个斑驳陆离的存在场域。作为“生于斯,长于斯”,和这块土地有过长期、深入的“物我互换”经历的陈永笛,我们明白,古潼关、秦东镇在他心上的分量。当然,诗意的转换呈现的是另外一种风貌,文本才是我们关注的现实。
诗集第一部分《港口时光》,即是诗人对自己生活地域的集中书写。没去过潼关,也没到过三河口、秦东镇,但陈永笛的诗句让我记住,并领略到那种醒目的色彩:“古城里,灰色太多/灰的砖、灰的瓦、灰的墙//古城外,黄色太多/黄的土、黄的风、黄的河……”还有这些诗句所传达的生活情味:“晨起的薄雾还未走散/那个挑水的男子,分明是/唐诗中走来的公子”,“赵家老头摆残棋/沈家老太剪鞋样/王家小儿在内巷撒泼打滚”。这辑诗中,陈永笛展现老潼关、秦东镇的地理、风俗、历史、文化以及市井烟火,有古意却不显古奥,语调不紧不慢,平静而淡然,一事一景一物,都娓娓道来。
人在古城,难免恍惚地进入另一个时空。那是历史上的古城,诗意的想象空间,于是诗人变换装束和心境,进入那个空间,去体验古人的征战生涯抑或寻常的生活情境。这是一种不由自主的分身,在两个时空、两种语境中的诗意行走。也可以说是一种对话,一种勾连,体现了诗人对湮没在时间长河里的那些事物的留恋以及再造和重构的努力。
第二部分《路上光阴》,诗人将笔触宕开,或是记述行走中的诗意,或是感悟人生、专注内心体验,诗域朝向开阔,在题材上更为丰富一些。比如写《墓园》,“像一座村庄的影子,和备份/也像数学中的映射/适用的法则,是叶落归根”。这部分诗的语言风格和写法,一如其他,正如诗人在《拉寺海》中所写的那样:“所有的比喻夸张通感/形容词副词名词在拉寺海都黯然离去/真的美好,只会孤独地存在”。
东马,应该是诗人的老家,一个关中平原上的小村庄。在诗集中,陈永笛专门开辟出一个区域,并命名为“东马时间”,可见故乡在他心上占据着一个重要的位置。这些作品,除了以常见的乡村物象来抒写,表达眷恋之情,还触及当下农村普遍的“空巢化”现象。那是一种“人去楼空”的感觉,但在陈永笛心上,空落落中还有着钻心的疼——因为父亲和弟弟的亡故。无法释怀的情结,让诗句也不由自主变得激烈:“一个人的性格有时便是自己的毒药”“那一天的千里之途,暴雨倾盆,人世无声”。
《流水韶华》是一辑爱情诗。情感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掩映在自然风物和生活情境之中,犹如花红柳绿的街巷或田陌,忽现一个窈窕的身影。含蓄和侧面的手法占主导,但也不乏强烈和直接的表述。我甚至认为,这是诗集中最具语言表现力的一首。
诗集最后一部分叫《一沙世界》,全是寥寥数语的微型诗。对于诗歌,堆砌铺排并不难,简缩留白则考验诗人提炼、概括的功力。而且,以尽可能少的字词和诗行表达更丰富的内涵,也符合诗歌的文体特征。
对《古镇流年》的题材、内容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之后,我们再看看陈永笛的书写风格。他的语言省净自然,没有过多的修饰,克制的情感,点到为止的叙说,让我们感受到一种特别的诗意。诗歌有多种面貌和可能性,而陈永笛的诗就是这样的明朗和节制,不求幽深高傲抑或绚烂雄奇,一如生活本身。这当然也能显出功力和境界。我相信,在成熟的诗歌技艺的操控下,平淡也生醇香,日常也起波澜。
透过题材内容、语言形式以及文字的枝蔓,我们还捕捉到陈永笛灌注其中的情感——对置身其中的古城的爱,对故乡和亲人的爱,对生活的爱。心中有爱,便会向善,也会求真,诗歌也因此有了特别的品质和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