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准甚时候,会有兔子或者狐狸倏地打草丛中蹿出来,箭一般向远方射去。而叫马子和秋蝉儿总是远远近近地振翅或者清唱。唱夏天的燥热,唱高原的苍茫。
我不晓得,如果十一岁那年不得那场该死的病症,如果得了病家里也不是那么穷,那么,你今天该是怎样的形象?
你走在弯弯曲曲的黄土路上。
你看不见脚下的花红草绿,看不见远处山正青水正蓝,但你有盲人超众的感触,自然界的一切都是你心的交响。
你走着,探路的木棍极随便地点着地面。你不愿与人作伴。自从一个铭心刻骨的“爱”字,吓跑了那个经常帮你做这做那,你以为是天仙女下凡的女娃时,你才知道你是不该拥有那个字眼的。眼泪在心田奔涌成河后,索性把那些忧愁也冲个精光。从此你习惯了独自行路,以三十岁的年轮将条条山路碾得滚瓜烂熟。
月爷儿升起的光景,你坐一条简陋的木凳,面对新叶般的眼睛,拨动三弦,让心的泉水奔涌而出。
你杂草般的胡须是智慧的记数器,你的歌一如高原毛风多情而粗犷。你双唇一启,便会有一匹活生生的马儿跌落下来,杨六郎或者薛平贵英雄地驱驰,刹那间塞北疆域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厮杀声撩拨得男人们摩拳擦掌。而后胡子一哆嗦,厮杀声戛然而止,却有方四姐或者兰花花缓缓而来,俊俏的身子踉踉跄跄,三愣子扁担尖底子桶,五里路上去挑水,摇摇晃晃昏倒在大路旁。女人们心酸得眼泪汪汪。
你心的泉水不停地流淌着,那三根银色的丝弦,构成了三个生命圈,一个圈着过去,一个圈着现在,一个拉成直线伸向远方。
你晓得陕北的父老乡亲们需要你。驴下骡子羊生羔,要请你给马五爷说平安书;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要请你给龙王爷说还愿书;六甲生男,要给送子观音说书;老人过寿,要给寿星说书。但你知道,这些理由都是借口,人们爱听你说古道今才是真心。而对于你来讲,表面上是为别人,实际上是在为自己说书,你的心早已和书中的故事融为一体了,因此才能心领神会,悲恸时如泣如诉,六月飘雪;欢乐时春风得意,鸟语花香。
人心被你的歌声滋润了,这一夜将做些充实的梦。
你睡在村头的小庙里。有不少人拉你到家去睡,你谢绝了,你只想给人一些快乐,你早已习惯了不给人添麻烦。
后来你也做梦了,你梦见原野上花开得五光十色,清清河水映出了明亮的双眸。
于是你在梦中笑了。没有人看见这刻你岁月纵横的脸,是怎样的辉煌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