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驶入林荫道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这地方对了。风灯一盏盏萤火似的亮着,午间烟雨中这一路的风灯,不是给予光明,而似乎是归家的讯号。曾经,八十年代昏暗的乡村弄堂,很难得有一点光亮从低矮民房中透出,走在那些鹅卵石上,脚步蹀躞只怕一不小心就闪了脚。后来,终于在高高的马头墙边,装了一盏路灯,虽然昏黄暗淡,但从此,那条小弄不再是黑暗天地,走着也不必畏畏缩缩地发抖。
让司机把车子停了。雨中,缓步而行,走出百米林荫大道,隔着朦胧雨雾居然见有一小湖,在路的尽头悄然出现。湖畔,垂柳依依,雨水顺着枝条滴在湖面,和着大大小小的雨珠,荡起一圈圈的涟漪。湖畔小路,当中嵌着的居然是磨盘,不必探问它们的来处,一步跨一磨,抬脚起落只想玩玩接近于跳房子的游戏。这里,或许是个有趣的地方。一个湖圈刚兜过半,就见有人从前方小跑而来,我们被延入黉门竹里。
在竹里后院坐定,雨便渐渐止了,阳光洒在玻璃雨棚上,有着光线跳跃的喜悦。四下环顾,发现院子后方即是青山环绕,侍者告知其为北山,山上有五老峰,还有寺院旧址,寺院名耆阇。据称,《街亭陈氏宗谱》收有《新建耆阇寺圹记》一篇及《重修耆阇寺记》三篇。谱称耆阇寺在上卢北偏西,北枕龙岩,南带蟠溪,东引横山,势若虎踞,西呈双岘,形似旗扬之胜。据街亭陈氏谱载,耆阇寺系其先祖陈沐所建。黉门竹里所在位置原是一片荒芜废墟,因主人的山水情怀,于旧址修成院落,黛瓦白墙下是从民间收购而来的原木构件,而取用黉门二字意在恢复黉门文化。
人生之年终有时,究一人之力就算有山水情怀文人意气,终不免为蜉蝣一寄。想起东坡先生的《凌虚台记》,“国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高于终南;而都邑之丽山者,莫近于扶风。以至近求最高,其势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尝知有山焉。虽非事之所以损益,而物理有不当然者。此凌虚之所为筑也。”
那一日,与竹里的主人相谈甚久,一位在外二十多年的游子,回乡将一片不毛之地变成如今的葱翠园林,让所有到访人士都流连忘返,确不是凡夫意气所能做到的。主人言,我们都无法预知百年后的人世变换,斗转星移人类确不过沧海粟粒,但我们能为这世界留下什么?有些人会为此叩问不已!现如今东城之中浸淫黉门文化者屈指可数,且都将进入暮年,若再无人加以奔走,黉门乡学或成吴越遗憾!
闻此心有戚戚。当年陈太守兴建凌虚台,请苏子做文以记之,苏在行文中不乏揶揄,然两人最终成为彼此敬仰之人。噫!是否意气之人终将相投。如今,隔三岔五造访竹里,与主人好友饮茶闲谈,真乃人间赏心乐事。深秋来临,霜风渐紧,北山的树叶已慢慢变化,天气预报周末将是晴好日子,大家相约北山行,届时恐又引来羡慕一箩筐。又还如苏子诗中所言:
纵横忧患满人间,颇怪先生日日闲。
昨夜清风眠北牗,朝来爽气在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