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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年05月17日
无所住 ——访净业寺有感
无所住 ——访净业寺有感
  也算是佛缘一种,前日(即庚子年腊月廿七)爬了净业寺。此机缘是友人鸿给的,内心很感激。旧历年前三日爬山上庙,而且寺名净业,很有一种洗涤意——放下旧年,开启新年。
  秦岭七十二峪,净业寺在沣峪口。近年来我经沣峪口三次,一次陪人上坟,一次群体看秋山,另一次是去此深山处的广货街买腊肉。每次都遥遥看见净业寺的楼宇,却从来没有爬上去过。净业寺下面的三面佛也远远看见过,它是新建的,后来因违背有关政令,被拆了。那三面观音非常大,立在山凹里,曾经让我想到在海南看到的海上观音。我一度关注它拆除进度,曾经对将佛头摘下来暗暗伤心过。不过彻底拆了之后并没有特别伤心之感。今次爬山,看见那一片空地,却颇有过故人庄不见故人之感。我是农历九月十九出生,正是观音菩萨出家成佛日,因此对观音颇觉得亲近,对佛亦觉得亲切,如同自家人。
  净业寺有小火车,相当于那种登山的缆车,不过不离地面,轨道在坡上。我是第一次坐这种能站十多个人上山的露天“小火车”,颇觉得新鲜。一路往上,人像在往天上走,也或者,人像从地下钻上来,因为鸟就像在脚底下叫,而不是在树上。平时生活里,我们住平地,鸟肯定在树上飞,而此时鸟在脚下的树上,树在脚下的半山上。云霭在山间,像与人齐平。先坐一号小火车,再转二号,然后往上走一些路,就是净业寺了。很多建筑很多树,灌木丛丛围拢,寺庙在山下看,像仙山里的楼宇。建筑都是属于寺庙的庙产,没有人家,大约不会有人喜欢到这里来盖房子居住,也或者是政策不允许。
  这时节,山上腊梅开得正好,还有一些迎春,红梅也开了几株。山下阴,山上阳,坐在窗前能感觉到阳气直入,暖烘烘的。有好多高大的槐树、皂荚树,还有一些我说不上来的树种,它们直入云中,站在开阔处,山上空气洌洌,仿佛是仙人。
  方丈据说是厦门人,由闽南而终南,喜水仙是不变的,屋内遍养水仙,此时开得正好。眼下令方丈骄傲的,是一匹白马,据说近些日托人养在骊山下,过着很自由的日子。寺庙里的动物们通常是幸福的,连猫儿狗儿都有一种仙气,见人也不露凶相。
  方丈好书法,会画画,看起来颇年轻,却也应该至少五十开外了。凡人看僧人,心有敬意,皆为佛法。同行之人中吴老师研究佛法,颇有一番建树,他与僧人有多年往来,因此很自适,谈话颇随意,但处处露机锋,很能开众人智慧。其余人多佛法门外汉,起坐皆敬,是为僧人之相所拘泥了。我亦然。
  方丈讲佛法,问到在座一越南比丘尼:“何为‘无所住而生其心’之生其心?”或因言语不通,或有其他开释,她语懦。我坐越南法师旁,自作补充,说:“既无所住为何生心?”这亦是我多年挂碍。无所住而生无所住心?别时师父曰:“你挂在无所住。正因为无所住,而生无所住心。”后众人继续爬山,换地喝茶,相陪的是另一与我同年出生的法师了。众人坐而论道,主要听吴老师与此法师论道,我又挂住于“无所住”。在吴老师与此法师不断开释下,始对方丈法师前面所说“真空妙有”有所领悟。这些年来,我追求无所住,凡事皆空,对世俗生活无所建设,尤其不恋爱不结婚不生育,皆为悟空不必有,其他事皆然,尽皆不起心动念,日日是好日,将日子晨起昏息过下去,却是缺乏“生心”的。我于很多事皆不关心,内心认为这是不干涉他人因果,倒也无波无澜。后听吴老师讲枯水枯木自茧自缚,钟不敲不响,简直如当头棒。
  吴老师夫人鸿与我交往颇多,此次亦是应她邀约才得此机会上山,她是一个很有菩萨相的人,脸圆满,相端庄,于人世行走,苛己宽人,我在她身上常得一种流淌之感。前些年我读硕士博士,无端浸入太多女性意识,思考社会,常涉两性之河,凡事多囿于两性视角,颇别窄。于吴老师和鸿一对夫妻处,我常思考渡人与自渡。在世俗生活的河流上,鸿照顾吴老师,简直无微不至,是撑篙渡船人,她喂养了这个她爱着的男人的肉身,忽略了自己,或,忘记了自己,等到想起自己的时候,这种喂养却已经成了习惯,停不下来了,也不忍停下来。这成了她的浅滩和缺憾,却也让她更思考人生。我从鸿这里,感觉到一种宽阔,作为女性的那种无名与沉潜,那种缄默。如果吴老师是通过佛法开渡人,她则通过行解。他们结为夫妻有偶然,但也应该是一种必然。如果没有鸿,吴老师应该不可能成为吴老师,即使成为,应该也不像现在这样平稳自适。鸿是一个有大地性的人,她让我想到文学的大地,生活的大地,可生发的大地,虽然她有时脆弱,但她整个的人有一种光,舍己为人的光,这种品德行到当下时代,看起来已经跟不上物欲横流人欲横流的当下社会,但它能释放一种安定,让人觉得生活有所依凭,应该去好好过。我年来得她关照颇多,她在以行动唤起我无住生心之心,我有时颇多感激,生活因她出现,得了很多慰藉……
  曹丕有言:乐极哀情来,寥亮摧肝心。我常生此意。下山时夕阳落深谷,喜鹊回巢,松鼠跳来跳去,山深处有猫头鹰叫,回望乱山,寺庙一点点隐去,仿佛一场梦境。
  夜里想起这些年所爬过的山,上过的庙,闻过的香,听过的经文,觉得有生有命,生活是好的,我为我能领略汉字的美而觉得欣慰。那天爬山,头顶鸟来鸟去,我说不如做一只鸟,可以在天空飞。越南来的法师对做人是欣慰的,让我别生妄念,她认为鸟受雨雪饥寒之苦,还可能被人围猎,当然佛教里应该还有各种说法,畜生道与人道不同。同行其他人亦预诫:“西安地灵,爬山上庙尤其要戒口,不妄言。”……人世训诫处处,仿佛就是一个道场,我平生追求自由,下坠落魄,不断流浪,难道会有一个畜生道等着?地藏王菩萨讲求地狱不空不成佛。有生皆有灭,生灭灭己,寂灭为乐。一切就如此吧。年来于两性方面,亦只觉得凡事大尽好,留有遗憾的浅滩,愿意永久浅着。太多人活在血液或精液所决定的幸福和痛苦里,我这一生,不记来处,自断去处。如果有断灭,从我止;若无,有个他生他世,做鸟做虫,自皆有生灭,世界不过同体,我亦不过尘埃。
  无住生心,无住应该指不挂碍;生心应是发愿,自渡渡人。于余生,愿做点善事。就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