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史上的徐渭是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苦命人,百天殁爹,14岁丧母,20岁才考了个秀才,41岁之后谋得官家一小文书的差事,主子下狱,差点也跟着坐牢,侥幸躲过一难,却因惊吓过度而落下个精神错乱的毛病。这个眼下被称为抑郁症的病根,害得徐渭九次自杀未遂,一次疯癫发作,误杀了自己的妻子,坐了七年大狱。晚景凄苦,守着几间破屋子,贫困不堪,只好卖画为生。去世的时候,身边只有一条黄狗为伴。就是这样一个苦兮兮的主儿,从监所出来后,从内到外焕然重生,像一个出世高人似的,开始远离功名,尽情游山玩水,吟诗作画,自得其乐。他曾向友人谈及自己的一生时说“吾书第一,诗第二,文第三,画第四”,时人大以为然。但他过世以后,被自己轻看的排在第四位的画,让身后几百年间的大师们望尘莫及。郑板桥说“我是他家门下的狗”,黄宾虹说“他三百年无人能及”,齐白石更是说“恨不能早生三百年,为他研磨理纸,哪怕他看不上我,我饿死在门口也不走”。
画史上的徐渭,是一个幸运的人物。在某个时间节点上,庙堂与民间两大阵营的大师们共同为之疯狂,为之鹜往,不能不说是我国绘画史上的一个奇迹。中年之后的徐渭,痴情于诗书画文,流连忘返,不问收获,只在好玩,因为好玩,画生险境,书出狷傲,文散奇意,诗发幽思,所得气象,如纷纭幻觉,往往人与物互为照应,给读者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记。他因此而成为一个心里没有尘埃,只有诗和远方的文人,一个后世读书人追捧的偶像级人物。
画史上的徐渭,还是我国泼墨大写意画的创始人,青藤画派的鼻祖,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对笔墨任性的把玩,会领风气之先。更没有想到,自己的激愤之作,会打开文人画的另一个潘多拉魔盒。三百年后,他的墨葡萄图立轴在苏富比拍卖会上,以成交价3,795.00万出售,更是徐渭不会想到的。书法和绘画是一个文人获得幸福和存在感的快捷方式,也是一个病人拿人间冷暖找乐子的最佳选择。
徐渭不仅拿大千世界的事物找乐子,给它们命名,还拿自己的穷困潦倒开涮,给自己取了几十个外号,什么青藤老人、青藤道人、天池生、天池山人等等,这些名字,因为过于清苦,他过世后,人们不再提及,倒是徐文长这个比较雅气的名字,不断出现在后人的文章中,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响亮。
(远村说画连载之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