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1年04月28日
村庄里,草木深
村庄里,草木深

  一条普通的山路,跟洛川大地上很多条山路一样,残土孤独,野草疯长。这些山路显然被人类遗忘了很久。
  路,总是从村子出发,又总是走向村子。曾经这条进出村庄的山路,牵扯着乡愁,而如今倒成了古道,与古诗词一般,留下的只是深深的眷恋。
  拨开荆棘,踩过枯枝,我像走出去的故人,走了千百年,终于回来了,我要用脚步重新丈量一下这一路的山高水长。穿沟而过的山风呼呼作响,她还在哽咽着当年的离愁,沟畔那边的山风响应了回音: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而脚下的野草已经和我相认。
  草一棵棵站成一行,一队,一大片。唯有青色泛滥,阅不尽。果然草木最是情深,小时候,晚上梦见青草,母亲总会用手轻轻捂住嘴,要保密,草木青青,亲人上门。还真灵验,第二天,不是外婆就是七大姑八大姨回来了,从未食言,原来草木真有灵性。
  风吹来,踏过野草,一截土墙挡住了去路,墙安静地立在那里,站成了一座岁月的丰碑,我站在它的面前,像读波罗蜜心经一样拜读它,让它告知我这个村落这个院子的记忆。可是任凭如何努力,都无法辨认有关它的完整书写。而土墙并不是纯土,有瓦砾,有瓷片,还有几棵狗尾巴草没心没肺地长着。
  土墙,安静地承受着时光的剥离,与墙宅里的人风雨共当,荣辱共享。见证着家脉传承,见证着天地阴阳。黯然的墙,缄默如初,依稀记得那年那月一个男人光着膀子背着简单的行囊,风尘仆仆地来到这里,望着这皇天后土,笑得合不拢嘴,一把钅矍头,一把铁锨,学着陕北人的样子凭着一身力气,十天半月辟出一孔窑洞。
  窑洞算是了不起的发明,住在黄土高原的人,哪个不熟悉,哪个不亲切呢?朴实的窑洞,温暖舒适的土炕,冬不用生火炉,夏不用吹风扇。最惬意的莫过于冬日,雪花飞舞的三九天,盘腿坐在热炕上,就着萝卜咸菜,喝一碗洋芋糊汤,老汉们吸一锅旱烟,谝着谁家箍了新窑;小伙子们三五个喝点小酒,聊着某人要娶媳妇了;婆姨们就在窗下剪着窗花,有一句没一句地唠叨着;娃娃们爬在窗台上学习;姑娘们站在炕沿前绣着花,不时飘出一串串陕北民谣。
  这些生活在黄土高原的人,最基本的愿望就是修建几孔窑洞,有了窑洞娶了媳妇才算成家立业,男人在黄土地里刨挖,女人在窑洞里操持家务,“男人是耙儿,女人是匣儿,不怕耙儿没齿,就怕匣儿没底”,这日子啊在女人手里捏着。过上一两年,一个新生命降临,一头猪,几只羊在光景里成长。几头猪,一群羊,一孔窑洞,这片土地上又多了一个家,人间又多了一缕烟火。
  在洛川这片黄土地上,或者在陕北黄土高原上,窑洞并不是偶然的产物,而是有着人文历史和地理方面原因的。黄土高原干旱少雨,地貌多变,林木稀少,砂石短缺,天然的建筑材料——石头,几乎没有。加上那个年代,青砖产量稀少,异常昂贵,平头百姓不敢问津,厚实的黄土有很好的直立性,更不易裂缝,是上天赐予陕北人优良的建筑材料,几乎不要什么成本,窑洞成了人们的至爱。
  只要心里有情,凭着两只手,不需要太高的手艺和繁杂的工序,就可以有自己的家。经济实惠的窑洞为黄土高原上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圆了梦,享受着世间的人情冷暖。
  阳光熙和,照在窑洞上,照在院墙上。黄土厚道,人们有了窝巢,屋前窑后还得植上树木点缀。春来槐花飘香,夏来绿树环抱,秋至落叶纷飞,梨黄枣红,香甜着娃娃们的馋嘴。冬季大雪封山,麦子在地里呼呼睡大觉,劳作了一年的男人也要放松筋骨消除疲累,女人右手拿针,左手扯着长长的线,娃娃们在炕上嘻嘻哈哈地翻着跟头,男人拉起无忧无虑的鼾声。
  窑洞和土墙并肩而立,看空中风卷云舒,看四季花开花落,看飞禽鸟兽交配,看地上人儿相亲……这人间没有雅俗,没有尊卑,有的只是不同的角色演绎着不同的生存繁衍的剧本。
  斜斜的光线穿过院墙角边的几棵大树,茂密的枝桠把所剩不多的光切割成千万个点儿,反射在那半截土墙和残破的窑洞上。那墙上犹如挂上了一张电影幕布,许许多多的影子,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在时光深处晃啊晃,而草最终赢回了这块土地,草木恋家,懂得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