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高中的时候,校园的花坛里,种着一种花儿。花儿盛开时,细长的紫红色的花瓣极力向四周伸展,形成一个大大的绚丽的花球。可是过不了几天就颜色尽失,无可挽回地萎顿下去,即使是受到轻微的摇晃,花瓣也会簌簌掉落一地。我们都不认识这是什么花儿,教英语的老师告诉我们,这是虞美人。可是同学们都不肯相信,这么丧气的花儿居然会有那么美丽的名字。
英语老师是个瘦小的小老头,光头,戴着圆圆的眼镜,不是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就是软旧的中式对襟短袄,看上去和在街上卖菜的老农没有多大的区别。据说他是解放前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英语说得极流利。在我们那个小镇上,他多少有点儿神秘。我们还没有毕业,老师就退休了。现在也应该年近90了。
现在我已经知道了,那花儿不是虞美人,可是还是不知道它的名字,而且自从高中毕业后,再也没有见过。前些年再去母校,校园里早已变了模样,当年那个小小的花坛,也早已不知去向。这正像当年在校园里朝夕相处的老师和同学,一经别离,或许此生不复相见。
也有暌隔许久又再续前缘的花儿。小的时候,我家的房前屋后种了许多高大的合欢树。合欢花盛开的时候,满眼葱绿之中云蒸霞蔚,绯色的合欢花如一柄柄打开的丝线制成的折扇,精致娇美。说也奇怪,合欢是北方常见的树种,但是自从我们搬家后,却再也没有见过。学校兴建新校区后,坐在校车上一路向南,久违的合欢花蓦然在车窗外闪现。时隔已有30余年,再见合欢,恍若再见曾经两小无猜的玩伴,合欢一如往昔,而我则变了模样,改了性情,更苍老了心境。
那些年年相见的花儿,是每隔一阵子就会自然相聚的老友,分别时不必牵挂,再见时定然欢喜。从早春时节火热奔放的迎春开始,到寒冬里暗香浮动的腊梅,玉兰、樱花、木香、丁香、紫藤……校园里花木扶疏,每一个季节里都会有老友如约而至。
夏日里紫薇花开得正好。紫薇又名“百日红”,因其花期甚长。三三两两的紫薇花拥簇在枝头上,娇艳明媚。用手轻轻搔抓紫薇的树身,枝干连同花朵一起颤动不已。电视剧《还珠格格》里的夏紫薇温柔娴淑、善解人意,眼前花枝乱颤的紫薇却更像一个自小生长在乡野的、未谙世事的俏丫头。
舒婷的《致橡树》影响了整整一代人,也让凌霄花成了善于攀援、借别人的高枝炫耀自己的代表。六七月间的凌霄花,皱缩的花瓣缠裹成一个紧实的小筒,前端开裂成5片,就像一只橘红色的小喇叭。看着凌霄花举着一只只亮眼的小喇叭一路灼灼地烧上去,总是忍不住替它委屈:即使借着高大的橡树攀援而上,凌霄花展示的也是自己内在的激情和蓬勃的生命力,是属于它自己的梦想。
陕北的信天游里常有打碗碗花,因为名字念起来利落铿锵,于是我想象打碗碗花也应该是细细碎碎的小小的一盏,不拘什么颜色,挤挤挨挨地在一起开得质朴热闹。有一年在青海黄河岸边,才终于看到了它。打碗碗花似极为常见的牵牛花,花型更小,更精致,淡紫的颜色也更清雅,不胜娇羞的花瓣又嫩又薄,让人不敢用手触碰,端的是我见犹怜。一位陕北的朋友指点给我看,原来打碗碗花的花瓣连在一起,形似一个浅浅的小碗,只是边上总有一处小小的缺口,就像是碗口上被打破了一处,所以叫做“打碗碗花”。
花有花的故事,人有人的悲欢,在花的世界和人的想象之间,难免千差万别。常言道“各花入各眼”,其实年复一年,相同的花在同一个人的心里引发的情感,也不尽相同。年少时看到花开,往往欣喜雀跃,在花间树下弄影流连;而今再看到花开,人花相对之时常常默然无语,更多的是这一时岁月静好的心安。
酷热的暑天里,家里养的一盆幸福树开花了。初看到幸福树上的花苞,我们欣喜之余不免有些吃惊。幸福树树姿优美,原产于南方,引进北方很少开花。家里的这棵幸福树之前在别处养了好些年,叶子终年油绿油绿的,却也从未开过花。不曾想,才挪进家中不到半年,便开了花。淡黄色的幸福花形似凌霄花,却绝没有凌霄那般张扬,近乎白色的花朵隐在绿叶中,恬美安静。也许,幸福就应该是这样的吧,素淡清雅,一如婚姻中许下的安稳。
我是一个“宁愿用买花的钱去买菜”的人,从来不曾期盼着老公会在某些时日里捧着一束昂贵的红玫瑰回家,这一点老公确实与我极为契合。记忆中他只送过一枝黄色的郁金香,而且,还是在婚前。
据说黄色郁金香代表“无望的爱情”,后来我们为此事戏谑了许久。也许是我幸运吧,黄色的郁金香终于带给我一份开花结果的爱情。不过我终究收到过情人节的玫瑰,只是这朵玫瑰来自我的儿子,那时他还是一个四年级在读的小学生。那个情人节,儿子一大清早就跑出去,气喘吁吁地擎着一枝红玫瑰回来。他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没有想到情人节的玫瑰花会那么贵,他带的钱只够买一枝——本来还打算再给我买一串冰糖葫芦。在儿子的浪漫举动面前,我差点热泪盈眶:要知道,这可是我生平收到的第一枝玫瑰啊!
儿子的小脸被寒风吹得冰凉,眼睛里发着热切欣喜的光,他带着几分羞涩和些许的得意举着那枝红玫瑰,而他向着我仰起的小脸,是我记忆中最美最醉人的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