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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9年04月17日
寻找春天的白夜
寻找春天的白夜
  2013年12月15日,活跃和沉溺在网络文学的一帮子陕西写手,正兴奋地坐在省作协,天真地要从作协的领导们嘴里听到,体制内的舵手们对当下网络文学创作者内心火热并激情似火地举着陕西网络文学旗帜的哪怕一丝丝肯定,以及官宣对未来网络文学的认可和定位。
  这伙人,平时都呆在一个叫做“陕西网络文学”的QQ大群。大家相互贬低着也相互鼓励着,相互讥讽着也相互怜悯着,相互吹捧着也相互抵触着,相互没落着也相互努力着……总之,就像一群整日嗡嗡的无头苍蝇,也像一群没有父母的可怜孤儿。
  突然有一天,有个人“揭竿而起”:“现在有一个好机会,陕西省作协的领导要与网络写手平等对话。大家要珍惜机会,积极参加,把我们的事情想清楚、说清楚。名额只限25人,大家积极报名。这一次一定要搞成事儿呢!”
  说话的这位,就是白夜。他私下里联系了韩雪梅、崔彦、刘建志等人,也联系了我。我那时候虽然写了很多小文章,也发了很多小“豆腐块”,却实在是没有任何在文学道路上“长足发展”的耐心和野心。后来,白夜先生几次相劝,我也就同意参加了。原因很简单,我要去看看陕西省作家协会的大门朝向在哪里?那里的大作家是不是和我一样也吃着米饭面条?我要去见见陕西文学的真神——陈忠实、贾平凹们。
  于是,我就来到陕西省西安市建国路83号;于是,我们这一伙所谓“网络作家”就坐在了省作协的高桂滋公馆里,听作协的领导们怎么说。我一看,没有陈忠实老师,也没有贾平凹老师,我的兴趣就减弱了很多。会议说了些啥?远在北京的中国作协刚刚召开了全国的网络作家会议,商讨了网络作家未来的发展空间以及网络作家加入各级作协的管理办法等等,也仅仅是些从上到下照本宣科的“套话”。具体怎么搞,还只是停留在设想之中。与会的我们这些网络写手们似乎有些焦躁了。因为,他们手里都积累了很多文章,没有地方用,发表不成,“问世”不了,就像耕耘的地里没有收成一样。我没有什么像样的积累,就少了些失望。
  开会的时候,白夜就坐在我旁边,信誓旦旦地小声自言自语“要搞事情呢”。他很期待大家都会有平等发言的机会。然而,话筒始终在主持人的手里。主席台上的那些领导们从中央向两边散开,轮流着夸夸其谈了一圈还没有说够,时间就到了。白夜终于还是没有等到向体制内倾诉的丝毫机会。
  会开了很快就散了,散了也就归于零了,都没有计较。我们是一群缺奶的野孩子,但我们都不缺钙。基于对文学固执乃至狂热的追求和坚守,大家还是在默默地忍耐着写作着。白夜呢,还是一边顽强地生活着,一边创作一些短篇小说,积极地行走在崎岖蜿蜒的文学道路上。
  2014年1月20日,还有十天就是春节了,这又是一个即将迎来春天的时候。白夜写了一小段话:“四十虚度,身体不好。父母老迈,妻子年轻,事业无成。家里家外,面对取舍,欲哭无泪。”这个时间段,白夜老弟还发如此的感慨,我就知道他很不如意了。
  没忍住,我就写了一段话递给他“疗伤”,我也不知道我酒后的胡言乱语能不能起到刮骨疗伤的作用。反正,很久之后没有了他的消息,直到2015年3月,那次我刚好在西安开会。白夜兴奋地告诉我,他的第一本小说集终于出来了。他同时给我发信息说:“作为一个文人,该有些独立的思想,自以为是的痰喘,所以有小说集《答非所问》。其间改名3次,《红旗下的蛋》《出走》,又删掉13篇小说,终于能够出版,祝贺我自己,而这也是送给跳跳的礼物。大大的梦魇,和些其他,希望你早些长大。”我说好,我就在西安出差,下午城南客运站见。
  下午的时候,他来了。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头发乱糟糟地从四面八方占据了脑壳,衣着也显得很陈旧,上衣夹克衫空洞地敞着,牛仔裤上几个小洞边耷拉着几个线头。我们羞涩地拉住手,相互致意,问了各自的近况。他从夹克的内兜里掏出一本书,庄严地递给我。
  匆匆见面又匆匆惜别。我翻看着这本叫做《答非所问》的小说集。内容简介是这样的:一本奇怪杂乱的小说集,风格不统一的短篇小说集。有严肃蔚蓝的文字,仿佛不惑的中年小资;有稀奇古怪的嘻哈,仿佛跳脱飞扬的少年;有沉痛不堪的回忆,仿佛疲惫不堪的工薪族;走南闯北,去向何处?仿佛镜子,多半也关于自己。大梦初醒?!大梦初醒吗?!也许不是如此,不过一次寻常的回忆,和些自作多情。40年来倒也混沌香甜,光阴荏苒,名之曰:《答非所问》。
  我在心里感叹,这个白夜老弟啊!出书这么重大的事情,他也敢弄成光怪陆离。似我这等传统惯了的人,是断然不敢如此“嘻哈”。
  在扉页的个人简历里,我读到这样的话:白夜,长安闲汉,一九七四年生人,大学文化,鲁迅文学院第七届网络作家学习班成员。四十不惑,无所成就。十二岁丧父,十四岁陇右从戎,十八岁出国求学。归来后,从事商业,曾经开一餐馆。流浪江湖,茫然市井,落魄文学。草根写手,段子手,讲故事的人或曰:作家。出身普通,经历一般。多半也是痛苦、欢乐,流浪和若有所思。精力充沛,想像丰富,于是就作些故事讲与他人,告诉自己。多半是发呆的结果,打发时间的消闲。或者,于书斋无聊之时,颦眉瞋目,仰望星空苍穹万里,而期盼花妖鬼狐能够一会。不过是个痴呆的人,和些速朽的文字。
  这哥们,白夜,真敢搞事情!
  2016年3月间,正是百花盛开的春季。白夜告诉我,他的第二本小说集《敌在本能寺》即将付梓。他说,这本《敌在本能寺》,苍穹万里,星空灿烂。少年嘻哈,能不放纵。中年蓝调,岂不抑郁?四十有三,花妖不来。不惑身衰,狐媚远避。收来一书,不知所谓。杂乱无章,无可奉告。暖酒下肚,粗茶哽咽。笔划新书,心酸故纸。便回顾少年放肆,书生挥斥,百侣左右,感慨异常。风车旋转,浮想联翩,收来一集作:《敌在本能寺》。
  这一年,我还是得到了他的赠书《敌在本能寺》。书的扉页上,他还是如此“嘻哈”自己:白夜,废都一酸子。匆忙于世道,奔走过商圈,潦倒在文学。生于三代军人之家,虽然徒劳记忆,又夸耀不自觉,仿佛自证——又红又专,根正苗红。从文八年,毁誉参半。愤青谓:单细胞动物。编辑蜀黍谓:有点小聪明。知心姐姐谓:甜菜。书友谓:老油条。于是,胡博士勇平大律师跃出,戟指棒喝:花痴。诗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歌曰:没人知道我是谁……
  我再一次从白夜这个作家身上,看到了我自惭形秽的写作未来。我甚至不知道我走到哪里去了?大约我应该是即将走向死胡同吧!
  2017年4月20日,白夜发表了一首《告白》的诗作:
  我正眼看到了每一世纪的地狱,
  我只需要火焰中的煎熬和复苏。
  我虔诚地将我的灵魂奉与魔鬼,
  在火焰看着你的天堂满不在乎。
  我正眼看着属于我的每一个黑夜,
  我只需要在火焰中享受我的恶毒。
  将我所有骄傲奉献给最深刻黑暗,
  在最黑暗的火焰中恢复我的恶毒。
  我将所有金银贡献给你所有神灵,
  只要还给我最黑暗的火焰和地府。
  我只要属于我的诅咒和所有邪恶,
  在每个世纪的火焰洗刷我的耻辱。
  于是我镇定地在我的火焰中煎熬,
  将所有善良还给金碧辉煌的圣母。
  我祈祷属于我每一个世纪的火焰,
  并在每一个世纪的火焰诅咒圣母。
  我知道像白夜先生这样的写作者,都很苦,都在经受着岁月的煎熬,都活在自己的思想和世界里,与一切“魔障”争斗,与自己的良知和认知争斗,与一切的“妖魔鬼怪”争斗。
  2017年5月5日,应该是很春天的时段了。西安作家浅海掬浪(王越)在朋友圈发了一小段纪念白夜的文章。我震惊了。白夜于2017年5月5日,跳楼了,缘于重度抑郁。
  白夜抑郁的原因,我不想多问。直觉告诉我,一定跟写作有丝丝缕缕的关系。我很遗憾没有尽早去了解白夜,这个沉迷于小说创作中苦苦寻找突破口,并想要通过文学改变命运的字匠,我真的后悔!
  哎,从此,这世间再没有一个叫做白夜的痴迷于写小说养家糊口的人了;从此,这世间再没有一个叫做白夜的作家妄图用文学去复苏人性的良心和德行的人了;从此,这世间再没有一个叫做白夜的痴心说梦的网络作家了。天堂,多了一位执着写作的白夜,一位永远都在寻找写作的春天的朝圣者。这是万幸!
  白夜,他的本名叫作:许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