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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9年04月03日
肿瘤病房
肿瘤病房
  这里是肿瘤病区,周三刚刚搬至对面病房的老人昨晚走了。那是间单人病房,设施和条件远胜于这边四人一间的普通病房。老人被安置进那个病房时,家属对房间设施进行了大挪移,像搬家,很是喧嚣。来探望老人的亲朋好友,甚至医生似乎也络绎不绝。今天一早,敞开着门的病房却只剩下一地狼藉的垃圾和空荡荡的床铺。
  父亲左边邻床是一位53岁、来自临近市区的肺癌患者,正在进行二期化疗。陪伴他的是嫁到小城来的他的女儿。小姑娘待人和善,性格活泼开朗。听她讲,她母亲在家里很忙。他们家还有鸡,有牛,有羊……需要照料。她只好将四个月零十天的孩子交给婆婆经管,然后自己腾身到医院照顾进行化疗的父亲。假如她的父亲不生病,父母一年有八九万的收入,生活过得挺好的。在病房里日日的相处中,能看出这位父亲是个性格爽朗的人。最近让他烦恼的是在外打工的儿子,小伙儿带着怀孕四个月的女朋友回家来要举办婚礼,可家里经济目前已经紧张起来,无法满足儿子、儿媳对婚礼的要求。偶尔在他们的言谈中听出父子、姐弟之间有零星的言语冲突。
  昨天,病房又进来了第五位患者,他的病床加在其他病床端头,靠墙横放在走道上。病人大约五十来岁,脸色很黑,总是孑然一身,没有人陪护。我几乎没听见过他说话。昨天他独自拿着检查后的CT结果进来,就沉寂地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检查结果放在腿弯处。临床陪护的小姑娘出于好奇悄悄拿起来看了看,恰好在我视线所及范围,我看见检查结果的第一项显示:“肺癌曾经过治疗,现有积液,不能分辩具体情况。需要排掉积液后,再做进一步检查”……第四项:“癌细胞转移至某侧第3、4节肋骨及脊椎骨”……我奇怪,这么严重的病者为何独自一人在医院住院,家人都去哪儿了?小姑娘悄悄告诉我,听那位病者自己说,他三年前患肺癌,并且一直在接受着治疗。他的儿子在外面上研究生,妻子去世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那位病者一直沉默不语,偶尔会发出几下低低的咳嗽声,却始终不大开口说话,嘴巴似乎连同其他五官都如雕塑般石化了。
  父亲右边邻床的病人,我起初一直以为是位老人。他很瘦,几乎只有一副无力的骨架,眼睛显得出奇的大,像散发着幽暗光线的无底洞。直到我看见他的妻子,才明白他也仅只五十多岁。病房的小姑娘告诉我,这个人病得很重,医院已经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书,但他们不愿意回家。家里,他们儿子的婚事定在农历二月十六举办,如果他回去赶上人在家里去世,照当地的习俗,家里三年不能办喜事,这会耽误了儿子的婚事。于是家里磋商,打算让他在医院等着,等到家里先办红事,再回家,为他办白事。
  我去水房洗衣服,碰见一个三十多岁,面容清秀的女人。我们大约彼此看着面善,就简单聊了几句。她们家是小城附近农村的。家里有两个孩子,一个16岁、一个9岁,孩子目前都在家由他们的爷爷照料。她在医院一心伺候胃癌晚期的丈夫。丈夫患病一年多了,手术后终是越来越严重,不见转机。丈夫年轻,一直在外面打工。除了他,家里其他人都买了保险,唯有丈夫年富力强,觉得没必要,就没买保险。也许应了那句老话“绳从细处断”,偏偏未曾预想会出现这般情况,丈夫治病的费用全部是自理,现如今已经花费四十多万,家里积蓄花光了,还借了许多外债。而她丈夫因为年轻,自己不愿意放弃最后的治疗……一个傍晚,我听见病房走廊细碎杂沓的脚步声,从病房门看出去,几个男人推着一张活动病床匆匆经过,病床上是一个用被单捆扎着的死寂的躯体,干枯、短小,那个女人静默的身影也一起经过走廊。之后,我在病区没再遇见过她。
  父亲住在肿瘤病房的日子,我常会想起美国影片《肖申克的救赎》。剧中的肖申克监狱是一座几乎没人可以离开的“壁垒”。监狱的高墙内,每天有犯人固定的散步时间,主人公安迪总是独自一个人走在杂草丛生的操场上,从他宽大的裤脚下总是不经意地、缓缓地掉出一些粉末状的碎石,没有人能注意到他的行为。而这些细碎的粉末正是他最后得以越狱的希望所在。我的先生总是告诉我,同名小说作者斯蒂芬·金在他的书中,其实一直在不自觉地强调——安迪的越狱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奇迹。但这个奇迹就是那么诱惑着、诱惑着、诱惑着……即使是一个不可能的假设,也透着微茫的希望。
  父亲逝去三年了。他在现实中的最后一个消息,来自去岁冬的某个清晨。那天,我接到为父亲实施第一次手术的大夫的电话,窗外雪花纷飞,大地寂静无语。无人能为我印证天国的存在,天国可是也有晶莹剔透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