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语 常胜国的长篇小说《三十里铺》当年发表在《延河》上,我曾认真看过。个中的抒写是上个世纪上半叶陕北红色历史文化的缩影,当然也包括那首陕北民歌里著名的《三十里铺》。今天,我们看到的是作者本人当年为该作成篇涉及歌中人物的采访,当有史料价值。
民歌,总是以一种洪荒的力量牵引着我们,让我们为之痴迷、为之疯狂。
陕北的无定河流域是孕育陕北独特文化、诞生陕北民歌的地方,那里的每一处山每一条河都有着如诗的传说。绥德,这片诞生过《三十里铺》《兰花花》《赶牲灵》等一首首陕北民歌的神奇土地,就处在陕北腹地无定河中游,境内交叉的307与210国道纵横连接着晋、秦、宁、陕、蒙等省区,是陕北的交通枢纽。绥德有个三十里铺村,位于绥德县城东三十里、307国道旁边。从上世纪四十年代开始,这个默默无闻的小村庄因为一首《三十里铺》的民歌而红遍了大江南北。民歌讲述了村里一位小姑娘四妹子送情郎哥参加八路军的情景。这首音调朴实的陕北信天游一经诞生,就传唱开来。据说,1942年春节,毛主席在延安边区大礼堂看演出并且有过一段讲话,讲话中提到在绥德三十里铺村“妻送夫,娘送子,妹妹送情郎上前线”的事,还说这首歌是“边区老乡很爱听、爱唱的一首歌”。
我有幸接触过两次民歌《三十里铺》的原型人物,一次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在三十里铺村接触了民歌原创者常永昌,另一次是时隔二十五年之后在黑家洼村接触了四妹子凤英老人。
2005年春天,我因为要创作长篇小说《三十里铺》,经由绥德县委宣传部推荐后得到机会去采访民歌《三十里铺》中的原型人物四妹子王凤英女士,四妹子时年已是八十三岁的高龄了。之前我们都知道凤英老人因为民歌中的负面影响给自己带来了许多苦恼甚至伤害,所以她和她的家人将慕名前来看望和采访的各路人马一概拒之门外,直到2004年中共绥德县委决定给凤英老人适当的生活补贴、绥德政协把她接收为政协委员以后,冰封多年的采访之门才得以“解冻”,但也要经过县委宣传部的推荐之后才能成行。尽管我在出发之前作了精心准备、对采访内容作了认真的梳理,但是面对年事已高的凤英老人,我还是踟躇再三,不忍心揭开老人心上的“伤疤”。倒是凤英老人显得十分大度,她似乎明白我的来意,当我婉转地问起“三十里铺”的那段历史的时候,她直截了当地说:“是狗日的常永昌把我害了……”
《三十里铺》民歌故事中看起来只有四妹子和三哥哥两个人物,但是背后还有民歌创作者常永昌这个人物。据凤英老人说,大约在1941年前后,村里有位名叫郝增喜的青年应征入伍,因为是战争年代,入伍的战士有可能被派往前线去打仗,也有可能牺牲,所以在离开村庄的时候,前来送行的老少男女都站在村口陪着他的父母亲流泪。凤英老人说:“当时大家都在哭,我也哭了,哭得很伤心。”之后常永昌就编了她的段子传唱开来。
民歌中的四妹子、三哥哥和民歌创作者常永昌三人几乎都是同龄人,四妹子和三哥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常永昌是移民落户三十里铺,给地主家当长工,他擅长伞头秧歌。据凤英老人回忆,有一次同村的大婶多事,要把凤英和常永昌说合成两口子,常永昌是长工,上无片瓦遮天,下无立锥之地,巴不得有人提亲。他把大婶的话当了真,托人到凤英家去提亲,因为常永昌太穷,凤英的父亲听了很生气,当时就放了一句狠话:“我王家的女子就是填了黄河也不会嫁给一个长工!”凤英老人回忆说,从此常永昌就怀恨在心,有心要编排她——既然他得不到凤英,那他就让凤英也没个好去处。
“三十里铺遇大路”。民歌《三十里铺》在传唱的过程中又被各色人物添油加醋,段子越来越荤。可想而知,在当时深受封建礼教束缚的农村,自由恋爱尚且是件见不得人的事,何况其他。凤英的“名声”越来越大,最后到了无处容身的地步。有一天晚上,她听到睡在一爿大炕上的哥哥和父亲在商量她出嫁的事。哥哥对父亲说:“我知道你疼爱女儿,舍不得她。我也就这一个妹妹,小小的年纪就要出嫁,心里怎会好受?可她的名声越来越大,再不出嫁,以后嫁不出去不说,还会连累全家。”一家人都以为凤英睡着了,谁知道她却把自己蒙在被窝里偷偷地掉眼泪。她那时只有14岁,完全没有能力去左右自己的命运。由于“名声不好”,这一年腊月,她嫁给后山黑家坬一个比自己年长的男人。她生第一胎的时候大出血,差点就丢了性命。以后,每当村里的喇叭播放《三十里铺》歌曲的时候,凤英的心里都像刀搅一样疼痛。是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一次次地劝导她,让她的心里多少觉着一丝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