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老五从河南郑州接回一辆宇通大客车,开始跑县城到省城西安这条线路。
老五是苦娃子,特别能吃苦,每天早上五点钟天未亮就在北新街西环路口等客,他到了好一会,那些炸油条、油糕,卖胡辣汤、豆腐脑的才睡眼惺忪陆续支摊子准备开张。栓柱一边炸油条一边说,老五挣钱不要命,我虽然起得早,摊子收了还能回去睡回笼觉,可老五连轴转,钱上有火哩,把他烧糊涂了。老五听见了,板着脸冷冰冰说,少放闲屁!来三斤油条。等车上旅客攒得差不多,临到发车时,老五抱一摞油条上了车,自己开吃以前先对着车上旅客说,兄弟姐妹,乡党邻家,谁还没顾上吃,来两根!旅客听了,心里暖和。车厢里弥漫着栓柱的油条香味飘荡着旅客的欢声笑语向省城进发。
国营车站的客车营运多年,铁皮壳子锈迹斑斑,路上隔三岔五发生故障半天不得动弹,老五的大巴有彩电录像,而且和国营车站的票价一样。老五打的广告就是八个字:“彩电录像,票价一样。”旅客一边坐车一边美滋滋观赏录像,热热闹闹四五个片子看完就到西安了。有时候,车到站了,一部扣人心弦的片子还没放完,旅客意犹未尽,叮嘱说,“回去还要坐你车,可要接着放录像!”
老五车新,车厢宽敞座位舒适,跑起来速度快,呜噜噜一阵子就把车站的老爷车撂在了身后,因而颇有竞争力。加上老五手脚勤快,待人实诚,态度又好,不像国营车站的售票员总板着一张阶级斗争脸,好像谁把她馍掰吃了。还有那司机,个子不大架子大,年龄不大脾气大,旅客动作稍慢一点,或者无意间发一两句牢骚,他就日娘捣老子劈头盖脸骂人,把人骂得狗血喷头。因此,老五的宇通车来回吃得饱,而国营车站的大轿子总是空肚子。板一张阶级斗争脸的售票员和横眉冷眼骂人的司机,孤零零坐在车上看着老五车上人丁兴旺气得干瞪眼生闷气。
夏日的一天,路上堵车,下午三点钟,老五的宇通大巴才到黑龙口,旅客肚子饿了,一起嚷嚷要吃饭,老五让司机把车停在一家食堂门口,旅客一窝蜂下了车,食堂老板娘笑盈盈把老五和司机迎进里间雅座,单独给整了四菜一汤,又殷勤地给两位塞了两包烟。
老五和司机正吃得舒坦,突然听见外面吵嚷,呵斥声、哭叫声、惊呼声交织在一起,老五三步并做两步冲出去,只见三人正围住一人拳打脚踢,老五认得正挨打哭喊的是一个常坐他车的旅客,打人的三位不认识,瞄见一人胳臂上纹着一条青龙,问旁边一看热闹的人,咋回事?那人回答,贼娃子扒窃被发现,不愿交出钱包,还恼羞成怒打人。老五听了,火冒三丈,一个箭步上前,扯住一位行凶者衣领,就是一拳,另一个刚拧过头,老五迎面又是一拳,第三个纹青龙的见状,撂下挨打的旅客,扑向老五,一拳随即跟着过来,老五不慌不忙,用手一隔,一个侧踹,对方“哎吆”一声,蹲了下去。前两个已缓过气,你看我、我看你,又一起冲过来,老五一声不吭,迎上前,突然往旁边一个闪步,一位面门已中一拳,鼻血喷溅而出,又一闪一锤,另一位还没反应,嘴上瞬间如盛开了一朵桃花。
在场的人全部静下来。老五问挨打的旅客,谁摸了你的钱包?那位旅客指着蹲在地上纹龙的汉子说,是他。老五上前,揪住纹龙汉子的胳膊一把扯起来,说:“把吃食吐出来。”那汉子直起身,歪着脑袋说:“你是车老板,要懂规矩,最好闲事少管,免得伤脸,每天要从此经过,不怕车玻璃碎?”他又瞅了瞅挨打的旅客接着恶狠狠说:“他是你啥?值得你非要出这个头,结这梁子?”老五依然冷冰冰,说:“他是我的客人,凡是我车上的客人,人和财物,我都要负责,这是我自己定的规矩。”那汉子说:“好!你有种。”他看着擦鼻血的同伴使眼色,让归还了钱包。挨打的旅客,拿回了自己的钱包,他愣愣地想不通,明明是纹龙的汉子在他身边踅摸,一转眼竟把赃物转手了。那三位扒手走了几步,纹龙汉子拧过头,脸霜着,盯着老五说:“把车子看好!”
没等老五吱声,站在人群后面目睹了打架经过的食堂老板娘锐声喊道:“你敢?你几个烂脏家伙,敢在我院子逞能,他可是我的客人。别说车玻璃碎了,车若有半点麻达,我找不到你家前门就去找你家后门,不信咱走着瞧!”话音刚落,人群中情不自禁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和噼里啪啦的鼓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