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早年家贫,所以“亟于仕禄”,在父亲沈周去世后,曾经做过县级“主簿”(各级主官属下掌管文书的佐吏)的官职,用他的话来说,“仕之最贱且劳,无若为主簿”。但他志气远大,还是用心去做这个吃力跑腿的小官,并且做一行精一行,无论在制度礼仪,或是在天文数学,还是科技文化方面都到达了专家的水平。后来终于做到了朝廷三司使(全国最高财政长官),得到神宗皇帝的赏识信任。在朝廷礼仪、天文地理、军队建设、外交出使的场合,都出现过他的身影。
沈括一生博学多才,在众多学科领域都有很深的造诣和卓越的成就,被誉为“中国整部科学史中最卓越的人物”。《宋史》称他“博学善文,于天文、方志、律历、音乐、医药、卜算无所不通,皆有所论著”。他的《梦溪笔谈》,内容丰富,集前代科学成就之大成,在世界文化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被称为“中国科学史上的里程碑”。文字客观简约,文风严谨周密,的确显示了一位伟大科学家的风范。
但是,人生就是这么出乎意料,这位伟大的科学家却给自己本该清白的人生抹上了永远无法洗刷掉的污点。据南宋王铚《元祐补录》记载,熙宁六年(1073年),沈括受命巡察两浙农田水利,时苏轼任杭州通判。沈括到了杭州,与苏轼谈论旧情,把其新作抄录了一份。回到京师后,沈括就用附笺的方式,把认为是诽谤的诗句详细地“注释”,交给了皇帝,揭发苏轼在诗文中“愚弄朝廷”“无君臣之义”。元丰二年(1079年)“乌台诗案”爆发,苏轼被下狱,差点丢掉性命。尽管沈括不是主谋,却是始作俑者。有人说这是因为他和苏轼政见不同,想借此讨好当时在朝廷如日中天的王安石,也有人说,他是因为去杭州之前,皇帝特意嘱咐他照顾时任杭州通判的苏轼,他嫉妒苏轼的才华,所以构陷。无论如何,这位在科学研究方面具有客观公正态度的科学家此时在政治上失去了他科学的公正,给自己的人生留下了永远的遗憾。不仅王安石鄙视沈括,骂他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就连神宗皇帝也看不过去,“始恶括之为人”。
在延州永乐城一战中,沈括负有领导责任,可是他贪功冒进,导致指挥不当,救援不力导致惨败,被贬为均州(今湖北省均县)团练副使,随州安置,从此形同流放,政治生命宣告完结。他也并没有因此消磨志气,满腔热忱制作了《天下郡县图》,献给皇帝。然而献图没有让他达到复出官场的目的,皇帝只是让他任便居住,他心灰意冷,在镇江买下梦溪园,于1088年举家迁居于此,潜心著述。
沈括在梦溪园住了八年,写下他平生所见所闻所疑所虑。于是就给这本书起名叫《梦溪笔谈》。“梦溪”一词,不仅寄寓了他的梦想,可能更寄寓了他此刻“人生如梦”的感叹吧?他闭门谢客,只与笔墨纸砚“交谈”,潜心著述;寄情于山水之间,过着山林隐逸的生活。他在书里写科学写经济写文化,也写日常俚俗,唯独不写朝廷大政方针、宫廷轶闻,关于士大夫褒贬毁誉,坏事不写,就是好事也不写。
可能这就是当年的政治生涯给他的深刻教训。梦溪园成了他心灵的乐园。山上花木如锦,绿荫成林,山下有一条小溪,流水潺潺,清澈见底。他在山山水水之间找寻到了心灵的宁静。无论当年在官场如何轰轰烈烈,或者怎样起落沉浮,到最终比不了科学的单纯明了,比不了大自然带给他内心的淡定从容。或许只有在梦溪园,他才体会到了人生的真智慧。
“楼台两岸水相连,江南江北镜里天。芦管玉箫齐送夜,一声飞断月如烟。”这是沈括晚年的题诗。诗里的江南水乡宛如蓬莱仙境,虚幻缥缈。对晚年的沈括来说,人生无非如此。他逝世后,最盛行谥法的宋朝廷没有给他追赠谥号,没有人给他建碑,没有人给他写墓志铭,就连他的生平事迹也没有列入《宋史》的正式人物列传中,仅仅以从弟(即堂弟)的身份附在《宋史·沈遘传》中,而且非常简略。可对沈括来说,身后的一切,可能他也都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