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法国画商雷奈·詹泊尔的《日记》，见有一段记载去吉维尼拜访印象派画家莫奈，在其寓所用午餐的文字，颇有趣味。可能是当日享用的美味委实令人难忘，詹泊尔大快朵颐之余，还对莫奈家午餐的上菜次序作了追记，从而使我们得以知悉那天他吃了哪些珍馐——
　　“第一道菜是小点心，加上优质诺曼底牛油。
　　第二道是一小盅小牛肉烩饭（带菠菜）。
　　第三道是够五人吃的两只小鸡：第一只要烤的，要原盘；第二只要嫩鸡，要用橄榄叶烧的。
　　最后再上苹果馅饼、细点心和像花一般新鲜的水果！”
　　同为彪炳千秋的画家，经济、生活状况却相异天壤。梵高天妒其才，命数俱奇，生前落寞潦倒，饮食自然无法考究。与这位“后印象派画杰”相比，莫奈运气无疑好得没边，尽管青年时期曾生活困顿，但随着画作有了市场，不仅获得巨大世俗声名，生活也力求精致。吉维尼位于巴黎沿塞纳河到鲁昂之间，莫奈自四十三岁来此卜居，直住至八十六岁辞世。其住所内环境幽美，设施齐全，有大画室——大型装饰画《睡莲》系列就是在这里创作的，有林荫路、花坛、池塘、小桥，还有一间据说是他亲手设计的厨房，室内全刷成黄色色调，层次分明，十分悦目；房内摆了两个细工透雕的餐具柜，墙上挂了约五十件美术图片。坐在厨房内吃饭时，抬头便可眺望窗外的花园和那高大的花林——以豪宅雅园、锦衣玉食称其生活，应属不诬。难怪雷奈·詹泊尔在《日记》中啧啧称道：“谈起吃饭，莫奈可是讲究。”
　　与莫奈相同，中国画家张大千也是个贪图口欲享受的饕餮，兴致来时常入厨当炊，烹制美味飨食亲朋。妻子携小女去宝岛游历，归来相告，在台北大千故居摩耶精舍一楼餐厅的墙壁上，至今还悬挂着辛酉年元宵后一日，张大千宴请张学良夫妇、张群父子等宾客时，亲笔书写的“宾筵食帖”。据妻子用相机拍回的照片看，除其中第十二道菜因菜名书写略小，看不清楚外，其余十五道菜点依次是：
　　“干贝鸭掌、红油豚蹄、菜苔腊肉、蠔油肚条、干烧鳇翅、六一丝、葱烧乌参、绍酒焅笋、干烧明虾、清蒸晚菘、粉蒸牛肉、氽王瓜肉片、煮元宵、豆泥蒸饺、西瓜盅。”
　　法国是美食王国，戴高乐曾说：“管理一个生产三百六十五种奶酪的国家真是难上加难。”初闻，似觉戴氏是在慨叹国民精神自由、思想活跃，不易管理；不过，若结合考虑戴氏平生时刻不忘彰扬高卢雄鸡精神之一贯禀性，我们当不难发现此番话语中，所夹杂的赞誉民族文化博大、精致之自豪感。是的，法兰西菜肴确实丰富，但是，仅以上两份食帖相较，无论在撷材选料的珍贵多样，还是制作手段的精细考究方面，后一份无疑都较前一份倍加不易。
　　据说，张大千一九五六年到法国尼斯拜望毕加索，毕加索曾说：“我真不明白，你们中国有这么高深的艺术，为什么还有人要来欧洲学画呢？”对这则令中国水墨画界人士及其拥趸长久自豪不已的孤证掌故，多年来，我始终大不敬地暗蓄一分质疑。不过，张大千若能早生几年，曾去法国吉维尼拜访莫奈，专题品评烹饪，并应邀品尝那份令詹泊尔赞叹不已的饮食，再用亲笔书写的“宾筵食帖”上之菜点回请“吃饭讲究”的莫奈一次，然后知会国人莫奈曾告诉他：“我真不明白，你们中国有这么可口的美味，为什么还有人要来欧洲学烹饪呢？”我肯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