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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B06版
发布日期:2017年12月22日
◎王晖随笔系列(11)
常常顺利
常常顺利
  “九转大肠”“辣子肥肠”“桂花大肠”“圈子草头”……以猪大肠作主料,烹饪出的佳肴之夥,差不多可以组成一个美味家族,中华馔膳就是这般精致入微、精彩纷呈。
  如对美食亦作“豪放”“婉约”区分,猪大肠类菜肴或许当划入“豪放派”之列吧。今天,由于惧怕摄入过多胆固醇、脂肪,危损健康,贪食猪大肠的饕餮锐减。可在早先,它却是细民百姓打牙祭的妙物。在我生活的皖中合肥,居民嗜吃“雪菜大肠”,将洗净的猪大肠下开水锅焯后捞起,切成三角形,沥干投入油锅,加切段腌雪里蕻和蒜头丁、葱花、碎姜末、八角、红辣椒丁、红糖、黄酒同炒,白、黑、黄、红各色俱备,猪大肠的油腻被剥去,雪里蕻却变得滋润了,可谓荤素搭配适当,相得益彰。读杭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辑的《杭州市志》之《民情风俗篇》,见旧时杭州人家除夕夜祭祖,在祖宗像前摆放的丰富祭品中,除了鱼圆肉圆,也有猪大肠,前者曰“团团圆圆”,后者曰“常常顺利”,用此吉利之名,来讨口彩——真没想到,猪大肠之为菜,在民间尚有如此庄重而辉煌的用场。
  当然,对这“豪放派”菜肴思念不舍,食缘深结者,并不止于贩夫走卒,也包括文人雅士。清道光辛巳年举人梁绍壬在《两般秋雨庵随笔》中的《市井食单》条内说:“猪大肠名曰:‘佛扒墙。’苏人市井食单名色。”如果说,中性的记载,尚无法体现作者喜好;过于简单的文字叙述,今日读者阅读也不易透彻理解的话,那不妨看一下生于清道光年间的钱塘世家子夏曾传校考纂著的《随园食单补证》。这位雅爱文学的翩翩佳公子,还留心饮食特点和烹饪技术,凡与朋友宴饮,遇风味独特肴馔,必派人前往学习;饮啄之余,发奋增补袁枚《随园食单》,成书共添入袁枚未收进食单的一百六十七种常见南北菜点,中有“猪肠”一味,这般描述:“猪大肠一付取极肥者,洗净切寸段,用京葱同煨,香美异常。俗谓之‘佛爬墙’,言佛亦垂涎也。”可让佛跳墙,自然极佳;但能令佛爬墙,亦属不易。夏曾传取此俗谓堂堂正正补入食单,可见是认可这一说法的;其实叙记烹饪方法时,字里行间早溢出喜爱之情。当代大画家傅抱石嗜酒如命,饮酣泼墨,构图造境尤为空灵,故代表作品多钤盖“往往醉后”。而其开怀畅饮时中意的佐酒菜,则是辣椒炒大肠。傅抱石是江西新余人,赣人素享“辣不怕”之名,酷嗜如此油而辣的菜肴,似亦可证赣人口味一斑。
  记忆最深刻的是那年春季,随数位音乐家去合肥西南郊紫蓬山采风,在山下一家乡村饭店午餐,店主端出一盘“咸肠蒸青豆”飨客。它以浸泡过的干青豆垫底,把晒干的腌猪大肠切段置上,洒入葱花、干红椒,再浇一层农家自制的蚕豆酱,蒸熟和盘上桌。那天,咸肠弹牙耐嚼,鲜美爽口;青豆咸香干韧,极有风致,洵为佐酒下饭之绝佳菜肴,引起同席者普遍食趣。一位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的音乐家,微醺中讲述了自己一则生活习惯。其妻生于合肥北乡磨店,与晚清重臣李鸿章同里,当地人也嗜食咸肠。每年冬季,岳母都给他们送来晒干的腌猪大肠。晚饭后闲散无事,他就端一小碟蒸咸肠丁,捧一杯清茗,踱入家中音乐室,呷着苦茶,佐以蒸咸肠,静心静气地欣赏肖邦、小约翰·施特劳斯、柴可夫斯基……“那是绝妙的享受!”他陶醉地说。这真印证了所谓“偏于豪放,不废婉约”。
  孰料此般中西兼容的享受无独有偶,昨晚看央视电影频道播放反映解放四川的故事片《鏖兵天府》,见国民党军队第一战区司令长官胡宗南率兵在秦岭阻击贺龙部入川,戎马倥偬之隙,竟在前线指挥部内用留声机大放京剧,取虹吸壶冲煮咖啡。他躺坐藤编沙发中,右手托着咖啡杯,左掌合着唱腔板眼,正悠闲地轻击沙发扶手……立时想到那位作曲家所描述的啜饮清茗、口嚼咸肠、耳听西乐之欢快辰光。可见在享受上海纳百川,许多人都是襟怀宽广、无师自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