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影城内已开始放映3D电影,网上游戏更新换代神速,连小小一款手机里也暗藏无数令老少用户俱心醉沉湎的娱乐方式,但这并不妨碍郭德纲相声走红京津,周立波“海派清口”蜚声沪上,以戏语逗说占极大比重的小沈阳小品风靡大江南北。
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类,以其丰富思想,成为世间最耐咀嚼的本体。世上第一可爱的是人,第二可爱的是书,因为书是人类思想的录记——我谙服这样的说法。当然,如果说,第二可爱的是人类思想的语言表达和文字录记,那就更全面而准确了。在电子游戏铺天盖地、狂飙猛进的今日,郭德纲、周立波、小沈阳之异军雄起,最典型地展示了语言艺术无可替代的永恒魅力。“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极为传统的语言艺术,以其汪洋恣肆的广博和精彩纷呈的诡谲,与新兴娱乐双雄并立,颉颃同飞,一起滋润着当代人的精神世界。
其实,岂须特意去语言艺术中寻觅兴致,即对人们生活中使用的日常语言略作留心,我们同样能够收获意想不到的趣味。
黄河鲤鱼肥美无比,开封各大饭庄均取之作肴,遂成为著名地方美味。据说,旧日开封馆子的堂倌极为有礼,客人一进馆子,他便热情地领着去看清水池中放养的鲤鱼。因为鱼大,多半是一鱼三吃,头尾做萝卜丝鱼汤,中段一半糖醋,一半干炸。热情的堂倌管任何客人都叫“您老”,等客人挑定鱼后,他会问:“三吃,您老?糖醋,您老?干炸,您老?”一俟答复,便伸手抓起池里游鱼,当着客人面把活蹦的鲤鱼往地上狠命一摔,嘴里同时说:“摔死了,您老!”在这里,堂倌用了一连串省略句,简短风趣,遭遇这种语境,即使最有想象力或最无幽默感的客人也不会误认为是骂自己,而只会体味到一重宾至如归的温馨。台湾民俗学家唐鲁孙尽管不喜吃黄河鲤鱼,阔别中原数十载,在台岛撰文追忆昔日尝鲜生涯,却专辟一节叙述当年在开封吃鲤鱼的感受,字里行间,对饭庄堂倌服务场面的摹拟极为传神,于其服务殷勤的称颂更是不遗余力。
使用残缺不全的省略话语,让听者感到无限温暖,如沐春风,此为语言调皮之一面;而真情的商榷陈述,对方听来却芳心暗跳,双颊绯红,这又展示了语言另一面的淘气——作为混合语言的中国洋泾浜英语,已引起国际语言学界与文化史界注目,有多位中外学者选其为研究对象,撰成论著。昔日操用这种词汇有限、音位简化、语法简单之语言者,多是早年未正式学过英文而于洋人在华机构或家庭打工的华人。他们说的这种滑稽英语,尽管任意拼凑,发音不正,文法不对,但洋人却能听懂。名中医陈存仁二十世纪上半叶在沪上悬壶济世,与“十里洋场”中各色人等皆有交往,曾讲述了包括大名鼎鼎的虞洽卿在内之许多使用这种语言者的逸事:有位华人在西人家中当厨师,用洋泾浜英语报告主人厨房中老鼠太多,因为猫捉老鼠,碰碎了好多杯碟:“吱吱TooMuch,咪咪Runrun,布碌打碎cup。”又有一个华人男厨,上工前与女主人商议工价和食宿说:TwentyDollarOneMonth,EatYou,SleepYou.”意思是:“月薪二十元,吃你的,住你的。”陈存仁说:“女主人听了这话,面孔都红起来了。”
如此暧昧撩人、有失体统的言语,竟也一本正经道出,难怪女主人满面羞赧。纵然语出无意,这滑稽的蠢仆还是该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