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安秦腔剧院三意社 王 瑛
肖(玉玲)派是秦腔重要流派之一,由我的老师肖玉玲开创。其特征是,在声腔上真假声混合使用,句尾常使用上提;在身段上主张柔美为主,讲究曲线美;在表演上多为藏手于水袖,手势与眼神高度配合。尤其是她独有的性格气质,为角色赋予特殊的神韵,以至于被她演绎过的角色,都成为她个性的外化,成为年轻演员效仿的标准。
严格来说,肖玉玲老师是秦腔闺门旦行当的代表,她所创造的角色多为十几岁到二十多岁的少女或新妇。与其他名家擅长跨越行当的表演不同,肖玉玲老师在闺阁旦行当里“深耕细作”,在继承前辈先贤表演方法的基础上,结合自身特点,大量加入符合自己声腔特点和身段特征的成分,完善了秦腔闺阁旦的表演程式,为闺阁旦树立了样本和标杆。现在的秦腔闺阁旦演员几乎都是以肖玉玲的表演程式为范本,按照她的行腔方式演唱。
我跟随肖老师学习多年,得到老师亲传《三堂会审》《火焰驹》等肖派名剧。此外,由于工作需要,我还演出过一些其他老师传授的剧目。为传承肖派,我在这些剧目中大胆使用肖派的各种特征,以肖派神韵塑造具体人物,让人物有了区别于其他流派的具体特征。
肖派声腔赋予角色独特魅力
戏曲流派最重要的区分特征是声腔。同样一部戏,不同流派演来都有不同效果,特征非常鲜明的流派仅在唱腔上就有明显区别,比如京剧《三堂会审》,不看画面仅听演唱,就能明显区分开梅派和程派。在秦腔中,很多前辈没有留下足够的视频资料,也较少出现全面继承的弟子,因此通过表演进行区分的可能性并不大,所以秦腔流派最显著的区别就是声腔,以至于很多前辈的流派被冠以“某腔”而非“某派”的称号,如李正敏先生的“敏腔”、何振中先生的“何家腔”。
肖玉玲老师的唱腔非常有特色,在秦腔闺门旦行当中,肖老师的声腔独树一帜。具体来讲,就是高音区用假声、中低音区用真声,两者结合紧密、过渡自然,在使用假声时,声音靠后,因此给人嗓子比较宽的感觉,没有一般假声的尖刺感。例如《三堂会审》中的“拉拉拉拉扯扯到监门”,“拉”字上翻,“扯”字降下,却又非常自然连贯。
在《法门寺》的“告状”一折中,我在演唱“宋巧姣跪倒在大佛宝殿”的“倒”字就使用了假声上扬,持续时间较短,同时和前后的字紧密相连,连贯而有突起,符合宋巧姣的紧张心情,其后“殿”字音调虽高,我却使用了真声,只在拖腔下滑时使用了肖派的偷气,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腔向老师靠近。“我的父宋国士儒学生员”又借鉴老师在低音部分讲究宽厚的特点,用低音唱出“父”和“士”两个字,严格按照该字本身的字音来化腔,这是肖老师特别讲究的“因字行腔”,从而确保了“字正腔圆”。“因家贫小兄弟佣工求饭”中的“贫”字则两度下滑,并在唱腔里加入哭腔,将拖腔划为三部分,使声音自然且感人,“求饭”两字则以低音唱出。
肖老师讲究唱腔,在我学习的过程中,肖老师反复强调结合人物来用声,既不能不顾自己的嗓音条件完全照搬,也不能抛弃剧中人的性格身份盲目使用。比如宋巧姣这个人物家贫志不短,敢于当面向太后阐明冤屈,替自己和孙玉娇两家告御状。这样的人就要多用真声,以气息催发声音,按照宋巧姣的性格借用了肖派唱腔的部分特征,从而显示出其刚硬的性格特征。
肖派身段表现角色细腻特征
地方戏常常被人误解为表演粗糙。这或许与秦腔本身的剧种属性有关,也可能与陕西地广人稀的地域特点有关,还可能与关中人性情豪爽有关。总的来说,秦腔剧的某些演员确实存在着只注意声腔而忽视了表演的问题,认为“一口好腔”就可以遮掩住表演的不足。京剧尚派的水袖用法明显与众不同,让观众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而在秦腔之中,有些不同流派的演员演同一部戏,只要不张嘴唱,就分不出是什么流派。
肖玉玲老师的表演很细腻。在使用水袖的剧目中,她常常将手藏在水袖之中,不露出来,这符合闺门旦的行当要求。但藏于水袖并不代表可以忽视细节,隔着水袖仍能明显看到手势的变化和手腕的运用。同时,肖老师注重眼神和手势的配合,眼神总顺着手的指向望出去,即便手藏在水袖之中,微微露出的指尖总是和眼神很和谐的延展开来。此外,肖玉玲老师身材苗条修长,特别注重身形美,《探窑》之中多次转身留下背影,弯曲恰到好处,给人以美的享受。
在演出经典名剧《河湾洗衣》时,我就在其中大量使用了肖老师的身段。这折戏里有一段祭奠的身段表演,就是背身下跪、向灵位叩头的动作,长达一分钟没有唱词只有身段,如果处理不好就容易让观众感觉乏味。所以我需要特别注意身段美,而不能只根据情节做动作,要灌注深深的感情。包括三次叩头,都要把肩膀沉下,腰部用力,用腰部作为身体的中轴,这样自然就产生了“美”的仪态。提篮出门的时候,左手挎篮子卡在腰部,回身右手关门时也严格以腰为轴,左脚在前为支撑,右脚在后,脚尖向着台后,完全以腰力扭过上身对着观众,保持着柔和的曲线。
肖派的身段虽然柔美,但却不是花旦那样夸张,要保持闺门旦的稳重端庄。所以在处理《河湾洗衣》的每一个身段时,我都特别注意把握分寸。既要具有女性的柔美好看,又不能过于妖娆。“青山绿水常不断”之后,在连续走几个小步伐的同时,控制腰部力量,强调其中的含蓄意味。这就使田赛花虽为少女却严守闺阁戒律的形象凸显出来,也为之后其与葛寿等人的抗争埋下伏笔。
肖派神韵展示角色内心世界
相比起典型的唱腔和身段眼神,更为重要的是,流派开创者在各个剧目中留下的独特神韵。这种韵味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却很容易被观众感知。京剧荀派的剧目,从《红楼二尤》到《红娘》,每一部都充满着荀派独特的韵味,而荀先生的嫡传弟子,即便演出新编剧目,也仍然使用这种独有的神韵来创造角色,宋长荣演出的《桃花酒店》虽然是新编剧目,但仍充满着浓郁的“荀味儿”,观众一看一听就知道这是什么流派。
一些传统剧目中的角色,一经肖老师演绎,立即就带上了她的神韵。《红珊瑚》中的珊妹就是明显的例子,这位出身贫寒、自幼丧母的渔家女,面容凄苦、声音悲怆,短短的唱段就吐露出身世和命运的不公,以及她藏在心中对美好生活的渴望。肖老师的《苏三起解》也明显和其他人不同,除唱腔不太一样之外,主要的区别集中于她所塑造的人物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感觉,落难的苏三仍然是端庄典雅的、风范别致的。
学习流派,最忌讳的就是学了“形”而没学到“神”。那样即使每个动作都一样、每个音符都唱对,也总是缺少流派的感觉。在向肖老师学习的过程中,我从最初的老师怎么演我就怎么学开始,先掌握老师的动作,努力做到形似。经过若干年舞台实践,我逐步领悟到老师每一个动作细节的含义,每一处唱腔波折的道理,在潜意识中寻找老师之所以“这样”而不是“那样”的真正用意,并因此逐渐进入剧中人的感情世界。同时,我在自己演出的很多剧目中,有意借鉴老师的表演风格,将肖派神韵灌注于我所扮演的每一个人物。
《走雪》是我演出多年的剧目。刚开始学习这个戏的时候,并没有拜在老师门下,但近年来在演出的过程中我不断琢磨,如何将流派特征注入其中,让这出戏有一些“肖味儿”。比如在叫板“走啊”的时候以高音借助假声,使后边的唱词柔和起来,这就有了唱腔的相似;在奔走滑倒的动作中强调腰劲,被曹福三次拉起时以腰为轴扭动,这就有了身段的相似;与曹福的对话中借鉴《苏三起解》里苏三和崇公道的对话风格,时时保留小姐的气度,处处强调落难的窘境,这就有了神韵的相似。
肖派好学,在于唱腔脍炙人口;肖派难学,在于神韵自然独到。因此,要全面掌握其风格,成为合格的肖派门生,就要在自己的条件上,合理继承老师的特征并运用于作品之中。人物活生生立在舞台上,流派也就被继承下来、传播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