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六年的最后一天,我和朋友们去平凉游了趟崆峒山。
那一天,太阳初升,我们就从西安出发。一路上车向崆峒山去,眼前的天空就越发地碧蓝,明明车向西去,却使人怀疑走反了方向,似乎前面要东到大海了。二千多年前,二十四岁的司马迁,不知有没有这样的错觉。
司马迁来崆峒山之前,秦始皇已登临崆峒山,司马迁来崆峒山之后,汉武帝便登临崆峒山。这三个从西安赶来的男人,都是慕名寻觅黄帝的遗迹。当我们翻开《史记》的第一页,就会发现司马迁最先抵达的地方是崆峒山,他的历史之旅从崆峒山开启,中国的历史注定从崆峒山起笔。
当我们到达崆峒山下的广成大酒店,大家下了车,太阳正在头顶,天上没有一丝云,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天空如蓝宝石一般纯粹。中午吃饭,朋友建成知我爱酒,特地带来了十年前的茅台,我拧开瓶盖,酒香四溢,忍不住喝了一杯又一杯,今天我注定带着酒意去游崆峒山。
崆峒山就是没有任何寺院,本身也是一座极雄伟的寺院,山崖上那些堆放着的巨大石头,好像耸入云天的院墙,将山的内心包围,给人无限遐想。离崆峒山越近,内心越是欢喜。我不禁爱上了崆峒山的树木,它们活着不烦呢,它们活着不累呢,它们是那样无拘无束,那样自由自在,那样放任情怀,那样我行我素。冬天树木的叶虽都凋落了,崆峒山的树木并不颓废,它们显露出一身令人敬畏的钢筋铁骨。有的树木枝条枯黑僵硬,让人误认为已经死去了,却分明在树腰上找到了一丛丛绿苔,用指甲去掐,竟然渗出新鲜的汁液。树的落叶堆积如厚厚的地毯,上面覆盖的冰雪向每个来者诉说,树叶曾经历怎样严酷的抗争。现在树叶完成了使命,安静地躺在泥土里,等待着来年春天生命的轮回。
上山的路并不平坦,陡直的石阶如入云之梯。身子早已前倾,脸面对石阶,脚步必须站稳,不敢向上仰视,唯恐自己放弃。朋友老陈和我一样是胖身子,他却走得飞快,当老陈站在更高处喊我,我听到整个山谷呼应着我的名字,好像崆峒山的呼唤。喝过酒的我,面对层层叠叠的山峦,莽莽苍苍的沟壑,我的内心再不能平静。我觉得自己前世就是崆峒山的一棵树,于是在山路上放歌,我要让这里的一草一木听到,我要让前世丢失在这里的记忆复活!
建成在前面等我,他告诉我,他发现了两棵长在一起的树。我走上前去,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呆了,一棵树长在路的左边,一棵树长在路的右边,不知两棵树面对面生长了多少年,终于不能忍受寂寞,于是勇敢地敞开怀抱,在空中紧紧缠绕在一起。从此之后,这两棵树就永不分开,枝干缠绕得越来越紧,这两棵树渐渐长在一起,就有了我面前令人震撼的景象。这两棵树就像大西北的男人女人,就像黄土地上的男欢女爱。这辈子来到世间,要爱得轰轰烈烈,要爱得痛痛快快,要爱得死去活来。
我和建成继续向前走,陡直的道路开始变得舒缓,站在这里俯视山谷,明媚的阳光照耀在山谷的白石上,山谷好像盛满金光。建成指着对面的山让我看,山巅上有两棵树,直挺挺地刺向天空,一幅唯我独尊的姿态。古人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崆峒山的树偏就要生长在绝高处,真正的顶天立地,树年复一年地对抗雨雪风霜,最终成就了眼前的天下奇观。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是世间最大的勇气!
大家经历了一路跋涉,最终在中台会合。我站在启功题写的“崆峒山”匾额下照相,却就是不敢冒昧进去。我此行的收获已是如此丰富,内心又觉得空空洞洞,何必再向上攀登呢,留一些悬念,留一些余味,才让人难以忘怀,预示着我还要重游这里。
下山的路上,回想着那些不平凡的树,就觉得今夜会做一个绿色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