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要安顿下来。住处比大草营还要宽敞,只是没有那么长的廊子,也没有女童和男侍。他追上刚走出几丈远的辛辛阿二:“啊,先生,我想请您即刻通报,我须马上见到大公。”胖子眉头一皱:“公子,我们大公还在西边。您先安心歇息,副统领会用四轮驴轿送您!”“我已经等不及了!”胖子拍打衣襟:“公子,哪有这般容易啊!须多些耐心才好啊!”
半天时间白白流逝。舒莞屏草草用餐,从餐室出来,走在疏落的草屋中间。这里十分闲散,没有兵士阻拦。穿过几幢屋子,来到荒芜草地。又见水鸟,有什么动物惊慌离去,灌木枝条剧烈摇晃。沿小路往前,看到一个水塘。有人踞在水边,是个女人,五十多岁,手提活蹦乱跳的大鱼。“啊呀!”她叫着,抡起大鱼,“嘭”一声摔在地上。
他想走开,她叉腿拦住:“官人好生性急,家来!”舒莞屏这才发现塘边有一幢泥屋。“家来!大营里都知道我这算命的老婆子。我不要钱。”她啰啰唆唆。
老婆婆把鱼扔到一个木盆里,倒了一碗茶汤,端详舒莞屏。“可怜见的富贵公子。好大的官运!啊哟妈呀,入了桃花林,又进野猪群。天哪,公子有难!好比烙铁去皮油锅抽筋,只无解法。”
舒莞屏吓得脸色煞白,汗粒从额头滚落,问:“我会见到一个人吗?”老婆婆手指乱动,仰脸眯眼,猛地睁开眼睛,眼白大得吓人:“啊呀呀!”“敢问婆婆,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那个人?”老婆婆咬住嘴唇,抖动双肩,不发一声。
第四章
一
进入沙堡岛的第一个“礼拜日”是值得记忆的。同文馆的教习和生员皆以“七日”记事。舒莞屏发现自己从离开烟台顺德饭店的一刻,就将“北煞风”肆虐之期定为“七日”或“十四日”,即在一个星期或半月之概。其实自然之变从来不会固守历法。他这样计算船期和日程,完全是在南国养成的习惯。
他在无意间步入的那座泥屋里受到震动:女人所言既有未来,又有以往。这让他惴惴不安。婆婆谈及的一路大事和身世经历多有切中。天哪,既已套上怪异的命运之箍,要挣脱就得折断筋骨。脑际倏然闪过一双碧蓝的眸子、一丛金发。亨利沙哑与尖利参半的声音,高高在上的师尊与狎昵的目光,一道灼热掠过额头。“季考或不能指望,年考切不可耽误。”一句话响在心头,好像在回应洋教习亨利。又一次来到塘边,看四处翩飞的水鸟。他觉得与婆婆相遇之后,一根弦正在悄悄松弛。小心抚摸这弦,唯恐某一刻断掉:它的一端系在舒府,一端系在南国。这是一根脆弱而又顽固、纤细而又韧长的老弦。
正在出神,一只手搭向肩头。是辛辛阿二。“公子让我一阵好找。咱们回吧。”舒莞屏随他转身。这个跟包的名字颇怪,让人想到了旗人。他们回客房计议日程。舒莞屏再次提出拜见万玉大公,辛辛阿二摇头:“我等唯有小心,保您毫发无伤入府。”“去大公府邸?”“先去‘国师府’。所有拜见万玉大公的人,必得去那里。”“谁是‘国师’?”“啊,冷霖渡大人。禀报公子,您这一程早有快马报与大人,大人传下话来,没人敢有一丝懈怠!昨日得知大人出营巡视了。既如此,公子可在营中安心消磨,或外出观事。”
舒莞屏陷入悲凉无奈。他盘算一番,只好依从辛辛阿二:从大营坐船,小半天可抵海猪观赏地;从那里西行,可去东部最大操演场,一睹兵伍之威。
一大早,舒莞屏在武士陪伴下登船。船不大,除了武士和桨手再无他人。因为有雾,船行缓慢。太阳升到树梢,雾气变得稀薄。水道渐渐开阔,两边不断传来呐喊。他问何人喊叫,武士答:是深夜爬上来的海中水族,它们整夜在咸淡水流交混处捕食,待太阳升起已经饱食,就喊个不停。说到这里武士高兴起来:“几年前山河未定,一支悍匪倚仗时新火器,得意忘形,一路驶入水道深处。黎明时分响起呐喊,悍匪误以为大军围堵,心慌意乱。守岛将士趁机扬帆,万箭齐发,半个时辰就收拾了这帮悍匪。”
船上自备餐饭。船行不久抵达水湾,岸边有石板和沙滩,远远传来长长的哈欠声、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武士和桨手兴奋起来:“海猪们吃饱喝足爬上岸来晒日头,舒坦得撒欢了!”“好家伙,看哟!”一些海中巨物像一块块光滑的石头,跌宕移动,半仰躯体厮打和游戏,捉对交配。“呜哟啊嘶,咔啦!啊哈!杀杀杀!”它们的呼嚎分不清欢喜和愤怒,只在沙石上笨拙滚动。舒莞屏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惊得一声不吭。“这些粗蛮家伙力大无穷,全身都是油脂。咱们用它熬油,做丈八高的火把。看夜晚捕鱼撒网,才算见识那个阵势。嘿!啊嘿!”武士喊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