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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12月29日
《岁岁平安》:性别遮蔽、母职异化与创伤救赎
○ 谢倩怡


  2025年末,由臧连荣、许若谷联合执导,刘威葳、段奥娟领衔主演的剧情片《岁岁平安》在全国艺联专线上映。该片以“为子治病”为引展开叙事,母亲李玫为给白血病儿子“平安”寻找骨髓配型,回到重庆找到十多年前被送走的女儿岁岁,并以“姑妈”的身份靠近她,最终引发了一场关于血缘、伦理与性别结构的多重对峙。
  影片并未止步于个体悲剧的情感渲染,而是通过叙事设置、人物关系与视听表达的层层推进,将私人抉择不断指向更深层的社会结构问题,使得影片的叙事得以从不同层面展开。
  叙事的遮蔽:性别偏见的正当化机制
  从叙事层面看,《岁岁平安》并非简单的母亲求女救子的故事,而是呈现出一种被制度与传统反复塑造的必然结果。从父母抛弃女儿时的眼泪与挣扎,到以姐弟名字命名的家族照相馆,再到为子治病这一无可指摘的动机,故事的逐步展开看似是一场单纯的家庭悲剧,实则是一套被反复合理化的选择逻辑。正是在这一叙事的铺陈下,性别偏见才以“不得已”的形式完成自我遮蔽。
  但影片的推进本身即构成对这种遮蔽机制的深刻反诘:若是真的爱女儿,为何十余年从未寻找和探望?只有当家庭危机来临时,岁岁才被重新“召回”,不是作为女儿这一主体身份被重新承认,而是作为一种(血缘)资源被关注。这也使片名中的“平安”具有一种讽刺性,它指向的不是每个孩子的平安,而是父权谱系得以延续的平安。
  母职的异化:父权结构中的女性觉醒
  当性别偏见的遮蔽结构开始运作,人物便不可避免地被推入彼此对立又相互纠缠的处境之中,正是在这种张力中,影片的人物复杂性得以显现。
  在对李玫与岁岁关系的书写中,影片摒弃了简单的道德划分。李玫既是父权秩序的执行者,又是其受害者。岁岁对母亲的抗拒与犹疑,既源于被抛弃的创伤记忆,又包含对再次被剥夺的本能警惕。母女之间反复出现的靠近与撕裂,使“血缘”不再具有天然的正当性,而成为需要被重新审视的关系前提。
  作为关键矛盾体,李玫的愧疚与求生本能交织。在这一过程中,其母职角色被异化为对女儿施压的工具,其道德立场也发生了策略性的滑移:从试探性地照料、以“姑妈”身份试图建立亲密关系,到劝说受阻后迅速转入情感勒索,甚至通过校园张贴标语,将私人债务转化为公共审判,使母职逐渐异化为施压工具。
  岁岁则承担着“被抛弃者如何重构主体性”的叙事功能。她对权威的顶撞、对规则的反抗与对“家”的不信任,与其说是性格叛逆,不如说是创伤外化后的生存策略。影片也并未让她的成长落入廉价的原谅逻辑,而是通过“救与不救”的伦理抉择,鲜明地体现了岁岁作为现代女性的主体意识。救,是出于善良与拒绝自我惩罚;离开,是对迟来亲情的非全盘性接收。
  影像的伦理:空间与光影中的情感延宕
  叙事与人物所积累的压迫感,最终被转译为可见、可感的空间与光影结构,使情绪在无声处持续发酵。影片大量运用空间阻隔、光影反差与镜头距离,来呈现人物之间“想靠近却无法真正抵达”的状态:车窗、走廊、门框与反光面反复出现,使亲情始终处于被分隔、被延宕的视觉结构之中。而在少数被柔光包裹的时刻——粉色石膏、棉花糖、哼唱的旋律——情感短暂流动,却也因此更显脆弱。这种克制而含蓄的视听表达,使影片的伦理困境不通过说教完成,而是在观看过程中缓慢沉积。
  影片的两个情绪高潮刻画得尤为深刻:其一是大巴车上真相被揭的高潮段落,通过封闭空间与群体凝视,把“身份—羞耻—暴露”的链条推向极致,岁岁从抗拒到茫然的表演展现了“被工具化”的二次创伤。其二是隧道摩托车段落,实现了情绪上从沉重压抑到短暂治愈的转变,老刘的泪与笑重叠在同一瞬间,像是创伤间隙里的喘息。这种强烈对比使影片情绪曲线更加鲜明,让观众离场后依然能清晰记得那一刻的重量与温度。
  片名《岁岁平安》所指并非对旧秩序屈从下的“平安”,而是劫波渡尽后,每个个体学会放下执念,不再用旧日伤害惩罚自己,方能真正抵达的内心和解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