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桥,绕上小路,就看见了“梅花鹿”,它静卧在半坡的野地。说是“梅花鹿”,只是因它形似梅花鹿。其真实身份,是棵杜梨树。距今有多少年,领我来的杨广善先生也无法准确回答。它形态奇特古怪,在我所见树里,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站在树前,我想到许多词句,但反复涌现心头的是:它陷入死亡泥潭,正经受无尽的苦痛与折磨。远观它,是两棵树,但走近看,却分明是一棵。它有两个树身,一个长在荒草里,一个却长在残破的土崖上。奇就奇在中间相连的树干。若无它,就是两棵树了。从构型看,应该是先有北边土崖上的树,它斜斜长出,没长多高,不知遇了什么,突然分叉,一支朝天去了,一支顺地往东爬,爬了两米,又往天上去了,但它又向下扎了根,于是,两个枝干为它输送着养分,这树就长得分外茂盛了。土崖上的,就没这样的好运。二十多年前,平整农田时,伤了它的根,于是,就是现在的命运了。土崖上,还能见到那被斩断的根。其枝身,于半空一分为二,直长的已然枯死,几乎没有新枝,斜长的还活着,但新枝稀少,命不久矣。
抚摸它,我内心剧痛,能感受它身处绝境中的微弱呼喊,能感受到它遗落在蒿草里的悲叹。靠近它,让我感到,一个它已经死去,一个它还活着,一个它在天上悠悠荡荡。它是苦难的象征,是饥饿与生活最本真的象征,读它,让我在拜家河的暗影里,看到生命最不幸也最挣扎的一面。它的痛,伴随着久远的快乐。但快乐已逝,而今只有寒风吹拂,麻雀啁啾。
当我们去猜它的年龄时,杨先生却立在地头,默然望着树,抽烟发呆。他说他就生在树下面。小时候,树就在他家老宅,树下是三间房屋,屋前还拴着八头牛,一到夏日,树冠遮天蔽日,一院的清凉。树护着他,给了他好梦,也给了他好运。后来,他以底角沟乡第一的成绩,考到了咸阳师专。再后来,集体搬迁后,老宅被拆,树就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一头受伤的梅花鹿正在哀嚎。可谁能听懂它哀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