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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8版
发布日期:2025年12月19日
窗外的红桃林
○ 李红岩
  我供职的单位是一所工科大学,爱搞兵器,就连图书馆的周边都排满了大炮、坦克;我工作的部门却是人文学院,喜欢舞文弄墨,慢条斯理。部门在大学里的存在很有意味,仔细品味,既很清凉,也极凄凉。
  我第一次到单位面试的时候,是在旧校区,正值深秋。候场时看到走廊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名号的研究中心的铜牌,铜牌非常壮观,显示了学院在学界的非凡地位。面试地点在院长的办公室,办公室逼仄得让人喘不过气,桌子上、茶几上、床头上堆积的报纸杂志几乎冲到天花板,让人担心它们随时会倒下来砸到人。
  正式入职去新单位报到时,部门已搬迁到新校区。系办在学生住宿楼的顶层,没有电梯,得爬很长时间的楼梯。打开门一看,空空荡荡的,我想找一张纸片抄一下墙上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几个空铁柜和几把折了腿脚的桌椅兀自立着。我待了一会儿,闻到一股很熟悉的气味,在记忆里搜索了好一阵,终于明白过来,那是我面试时闻到过的味道。
  没过多久,学院又得搬迁,这次寄寓到新建成的名叫“工科组团”的大楼里。楼是深灰色的,非常高冷,颇类方鸿渐在回国的邮轮上遇见的苏文纨。办公室配有两大扇红色的大铁门,非常厚重,门把手吃不住力,早早就断了,大家就贴一条黄色的胶带,把中间掏空,权当作门把手,很像被媳妇抓破了脸的小丈夫贴了创可贴的模样。那时候我还没有学会开车,往返得等校车,中间就有很长的时间待在这座灰色的楼宇里发呆。我也就是在刚搬进那座工科大楼的那个春天,遇见了窗外的那片红桃林。
  学院所在的大楼坐南朝北,北边窗外的远处是一个长长的大土包,在楼宇和大土包之间生长着一大片红桃林。关中的土地是肥沃的,红桃树矮矮的,圆圆的,叶子呈深紫色。在初春季节里,桃花开得很繁、很盛、很艳、很密,有小蜜蜂在花丛中忙着营务自己的小日子。远处马路上传来的汽笛声穿过马路、围墙,稀稀拉拉地跌落在这片花丛中。这座工科楼宇有了这片桃花林的萦绕、簇拥,显得格外安静,也有了一点儿生气和暖意,不再那么高冷、生硬。想着自己以后的生活有了花朵的相伴,我的生命也开始复苏,不再感到孤独、清冷、忧伤。
  到了秋天,绿叶成荫子满枝,小小的桃树上挂满了桃子,沉甸甸的,仿佛要把树枝压断。我从黄土高原来,营务过庄稼,对果实特别敏感,很想知道是谁来收获这些果实。有一次,我又趴在窗前看着桃林发呆的时候,看见一个送水工停了车,走进林子,摘下一颗桃子小心翼翼地品尝起来。我一看,连门都没关,立即飞奔下去,急切地追问味道如何。送水工沉醉地回答说:“太好了,太好了!”说着摘了几颗给我递过来。我条件反射似的躲开,摆摆手,客气地说:“好就好,好就好。”我是老师,周围都是自己的学生,端着一颗桃子大快朵颐,那多不好意思。我看着这些桃子由小变大、由青涩到成熟,今天终于有人品味它、称赞它,很是开心。
  没过多久,学院又被新取得博士点的工科单位挤了出来,又得搬家了。绕着校园的围墙转了一周,这次搬迁到学校大门旁一栋落满灰尘的楼宇的空闲顶层的一排房间里,我也就离开了那片桃树林。有一年假期,在家待久了,我猛然想起那片久违的桃林,就怂恿妻子开车陪我去看看。走近一看,北边的那个大土包被移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新大楼,但幸运的是那片桃林还完好地站立着。新工地的工程已经收尾了,只留两个工人在桃林边收拾排水沟。他们像青埂峰下的僧道高人,干得很闲散,说着话,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小车上装运土灰。我走过去对工人们说:“这里的桃子人们都说很好的,你们口渴了可以尝尝!”其中瘦得像根豆芽的细高个停下手中的活,往手心唾了一口唾沫,回答我:“不用,我们有水。”我低头看到地上立着一个浅黄色、塑料桶般粗壮的水杯,里边漂浮着像树叶一般粗拙的茶叶,杯子边上还结了厚厚的水垢,很是无语,心想还是猴哥好,懂得品味蟠桃的滋味,不像眼前的这根“豆芽”。
  晚上回家写日记,我记下了白天的见闻。我心想,这片桃林像极了我和我的同事,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结果了,熟透了,也是灯下草虫鸣,山涧松果落。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你的生命呈现成了红桃树般的模样,你就得开花、结果,虽然无人问津,可那也得承担生命的轮回呀!写完这段话,合上日记,心想,明年春天来了,再去看看那片红桃林,落英缤纷、落红成阵,那也是一道极美的风景、一次生命的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