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之隔,两边的地理状貌大不相同。北边黄河流域,地势平旷、草甸宽广。在山的这一边,通天河水深切,到处是峻岭深谷。直到治多县境内,才又进入平旷的草原地带。
又遇到了疫情。
过治多县,县城已静默,全员核酸,不得入内。
绕县城而过,直接去曲麻莱县。
曲麻莱县城东面也与治多县一样地势平旷,但其北面的巴颜喀拉,却高峻而崎岖。到此,两个选择,去楚玛尔河,长江的上源之一,或称北源。再一个选择,从南边翻越巴颜喀拉,去黄河源。
当然要先去黄河源。
当晚,当地接应的朋友带去一家饭馆吃饭。
上桌不久,一个卷发汉子进来,拿出一只五升容量的矿泉水桶,给每人倒满一只纸杯。我以为是白酒,虽然这一路也不时喝上一回两回,但这架势,已经把我吓得不轻,此地已经是四千二百多米的海拔地面,明天上黄河源,海拔更高,我怕喝多了没有力气,便赶忙摇手拒绝。结果引起大家一阵笑声。
这时,那个壮实汉子才自我介绍。他是黄河源头麻多乡的乡长。桶里不是酒,是从河源泉眼处打来的源头水,要先请我品尝。乡长说,听说作家要去黄河源,又怕临时变故,没去得了,就带这水来请老师尝尝。
这让我十分感动,一口将一杯水干了,却没尝出味道。再一杯,才感到那水的甘甜,但以为该有的清凉却没有尝到。一桶水从泉眼取来,经几小时车程来到这桌上,已经有些温热了。这温热也是我心里此时涌起的情感。
赶紧从车上取来上好川酒,答谢这般真挚的情感。
他们喝酒,我敬了一杯酒后,再一杯杯喝那黄河源头水。
草原上嘛,照例要上羊肉。不承想,这大块羊肉却是如此细嫩鲜美。
他们笑着说,怎么样?我们的扎加羊。
我们曲麻莱的扎加羊,很有名的。
这样优质细嫩的羊肉,当然该很有名,但此前我确实并不知道。
我又敬了一杯酒。
上一杯,为了黄河源头水。
这一杯,为了曲麻莱高海拔草原特产的扎加羊。
我夸羊肉好,河源水好。
他们夸四川酒好。我说,当然,这酒是金沙江水和岷江水酿造的嘛。金沙江和岷江合流后,大水就有了新名字,叫长江。
这顿饭吃完,第二天的行程已经安排妥当。谁带路,谁开车,谁讲解,谁准备路餐。
2.曲麻莱,地名译写的闲话
吃那顿饭,还得到许多关于河源和当地的知识。
比如曲麻莱县得名,说是因为境内长江上源之一的楚玛尔河,和莱阳大滩的宽广草甸。既如此,与河名同字,统一写成楚玛莱,是不是更加准确?意思是红色的河,宽广的滩。
这个莱阳大滩,已经不像是藏语地名的译写,因为纯从汉语字面来讲,已有自己的一套意思在了。某阴某阳,在汉语地名中,非常多见,因为能明确指示该地在某水和某山的北或南。大滩更是指称明确。在通天河一带峡中行走的这些天,我也得到当地藏语命名的知识,即把河流两边或在峡中的湿润草甸,称为涌。汉字译写的路牌上,写作某涌,或某某涌。打开曲麻莱地图,也时见这带涌的地名。黄河源头的草甸叫玛涌,卡日曲流经地草甸,叫卡日涌。所以我疑心,这个莱阳,如果要统一译名用字,应该写作莱涌。大滩则可以省去了。涌这个字,更接近藏语发音,也更合乎这种有草有水宽广地貌的意蕴。加个大滩的汉语后缀,重复不说,还徒增了荒凉之感。
这看起来是一个技术性的小问题,其实关涉颇有学术含量的语言学。
现今各地有专门的地名办,也越来越不缺乏精通汉藏两语的人才,其实可以从此着手做一些基础性的工作。多年前,认识一个立志要以汉藏两语互译为专业的朋友,就曾建议他来做些这种基础性的工作。当时,我还送他一本汉英双语、统一人名地名词汇用字的工具书。前些日子走刘家峡到李家峡段黄河时,我再一次向一个当地朋友建议,可以做一点规范汉译藏,或藏译汉地名物名人名统一规范的事情。当时,这位朋友找我,是为把我的某部小说,从汉文译为藏文。
饭间,我们也说到麻多乡的这个麻字的译写。
麻多乡,黄河源乡嘛。本来,藏译汉,玛曲这个名字,各地一直是统一的,但到源头,却不用玛字了,用了一个植物名用的麻。想想原因倒不奇怪,行政区划不同,这个麻字,可能正是要与玛多县那个玛多作一个有意的区隔。也许,是我揣度过分了,本来,只是最初译写这地名的人,随意地选择罢了。
我这个人,性情算是随和的。但遇到这种问题,总不顾约定俗成的合理性,而生疑问,而另作主张。当下的学风,文化方面,笼而统之的话题谈得很多,多了就陈陈相因,了无新意,不如在一些具体的地方下手,解决一点现实问题,实事求是,反而可能从此为文化研究开辟出切实路径。
这是闲话。
曲麻莱县城,位于该县的东部,长江水系流贯之地,人烟相对稠密,草原上牛羊众多。全县三万余人口,也主要集中在这一区域。往西北方黄河源头去,便渐显荒凉。再往西,越过青藏公路和青藏铁路线,就是广阔荒远的可可西里无人区了。全县地域辽阔,占地五万多平方公里,可可西里无人区就占去了相当面积。
这个地方,山高水远,寒冷高旷,人类活动史却很漫长。科学工作者已发现两万年前人类活动遗迹。随后,一万年前,地球进入周期性的寒冷期,人类活动消失,直到四千年前,才又再次出现。
一两千年前,也曾是一些古国的属地,苏毗、白兰、吐谷浑、吐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