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去花市买回植物,一个月赏花,两个月看叶,三个月剩盆。已经开花的植物是胜利的果实,买得,无非如探囊取物。真正的养花人,把养活一盆花比侍弄好一个花园看得还重,还圣洁。因为除了浇水、修剪,活花跟活人一样,重过程,需细心耐心,还要全情投入。
一位朋友就是养花高手。他四十岁之前是成功的商人,财富自由后,弃车,开始穿越西藏,感受藏民的真诚与热烈;徒步北京,观察首都的传统和发展。他花了大约十年的时间,周游五十多个国家,考察异域风情。他把生意交给女儿女婿,专心写作,那些途中的风景是散文的素材,奇人怪事是小说的骨肉。休闲则是养花。
他曾经给我办公室送过几盆花,可惜一个暑假,闭门的高热,把高洁奇崛的松树闷死了,幸福树和苔藓干死了。剩下那盆半干的竹子,小心伺候,这是我养花的开始。
竹子高约八十厘米,朋友从车上抬下来的时候葱绿蓊郁,细细竹干林立,扁长叶片浓密,竹根骨棱棱鼓出紫砂花盆沿,新发的嫩绿枝叶向四周伸展扩张。我看过洞庭湖畔的湘妃竹、桂林河边的凤尾竹、秦岭山上的神农箭竹。这盆完全不同,长得野蛮,真的不是清风疏朗、虚心傲气的君子模样。
现在它叶子枯白,手拂过,针扎一样,刺啦啦作响。我觉得几盆让同事们羡慕的花草全死了,真的对不住朋友,好歹得留下一点向朋友交代。竹子养鞭三年才枝干狂长、枝叶丛生,这盆应该不至于一个月竹鞭死尽。我剪去枯枝,揉碎干叶撒于土面,隔段时间浇水一次。到了秋季,它果然冒出新枝。奇怪的是,新叶刚刚有个叶子的样儿,就干瘪萎缩了。知道它活着,却活不旺,这让我苦恼非常。朋友告诉我,植物生长不只浇水,保持空气湿度也很关键。竹子干叶,是湿度不够。于是用废水瓶做了喷壶,空闲就给叶喷水雾。可它依然蔫不拉几,无精打采。又有朋友说,竹子喜水,你看着在浇水,它的根部土质硬密,水都从旁流走,等于没浇。于是又找了旧盆装水,把竹盆坐于水中。这下果然好了。竹子吸水厉害,一周就得添水半盆。待枝叶丰茂,剪去斜枝旁叶,这下符合了心中疏朗迎风之姿。
养花和作文做人一样,起于模仿,然后创造。
我只是新手,闲弄心情,朋友则是专心写作务花。在他家聚会,看见藤萝架廊,凌霄攀木,墙壁爬花,地面挺枝,那真个是一步一景,处处悦目。他指着一院子的花草问,你看哪些是我买的,哪些是我培植的?答曰,当然都是你种的。大家笑完,他说,大多是捡来的。这让人吃惊。他仔细解释说,他经常开车停在垃圾堆旁,把别人扔掉的枯草烂盆搬上车,人称开宝马的捡草人。
他说自己曾经捡到一只盆,土块干结,盆壁破裂,拿回来后给盆土缓缓浇水,用条锄细细刨开,是三块龟背竹根茎。猜想花主人曾经因它浓荫蔽日而欣喜,因枝叶乱戳而生厌,今天剪去一枝,明天再撇掉一枝,终至于花干全无,只剩一盆乱根。到得冬季,花根假寐蓄力,以为死了,于是毫不犹豫地丢弃。那花盆裂缝泄露出主人眼不见心不烦的烈烈恨意。
这么容易养的都要养死了。朋友暗叹着,掏出龟背竹根,往表皮喷了多菌灵,杀灭细菌,又放入搅拌有生根粉的水中浸泡十分钟,拿出晾干。花盆裂缝上段滴胶水,下段续留作透气孔。在两边执笔作画,竖拉一笔是梅枝,横点红色是梅花,那条缝隙恰似梅枝的枯纹。把龟背竹根重新埋入土中,一月浅浅洒水一次。水徐徐下渗,全盆尽润,待到春季,一盆新竹盎然迸发。
你看,这盆就是。果真,五六枝叶在春风里摇曳招手,叶片墨绿,叶孔似笑口,又似喜眼。
养一盆花易,救活一盆花难,得先学习这类花草的系统知识,更得给这盆花量身定做独有救治方案。活一盆花,是花知识的一次梳理,更是一次精神救赎。
多少人面对困难退缩了,独对挫折沮丧了,面临绝壁死心了。但往往不知道,再往前一步也许豁然开朗,多用点心也许独辟蹊径。成功从来不是坦途,大门只对那些不畏人眼色、用心用情、坚韧不拔、心无旁骛、深钻细挖的人打开。
生命在于坚持自己的精彩,否则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