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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25年10月01日
遇见茅草
○ 孙文胜
  走在秋天的一场大风里,我看见桐叶落了,柿子红了,河水瘦了,一片籽实饱满的茅草在河沿的风中摇曳生姿。
  茅草又叫狗尾巴草,是乡村常见的草类。秋风里,它们毛茸茸的穗子轻盈舞动,掉落的种子四处飘散。路边、滩涂、壕沟,甚至墙头、屋顶,落到哪儿,就在哪儿等待。来年春意萌动,这些干瘪的草籽沐着新雨,就生机勃勃地冒出了芽尖,很快从芯子里抽出一枝嫩茎。及至掩过脚踝,就有籽粒悄然生出。一粒、两粒,粒粒相聚,就形成了小小的穗子。穗上有芒环箍,素素的、淡淡的,防御似的枝枝怒张。待到秋色熏染了天地,它们弯下的头颅,就满是成熟的娇羞。生命就是如此往复循环,生生不息。
  茅草是猪牛羊喜爱的饲草。上小学时,每天放学后打草是我重要的课外活动。每逢暑假,我还要给自己定下任务:做完作业后,再割100斤鲜草。割回来的鲜草,猪羊鸡鹅先吃,若有剩余,就摊在门前的场地上晾晒。晾晒干草有两层意思,一是粉碎后作为牲畜冬日的饲料,二是将多余的出售,以换取下学期的学费。由于打草的大人小孩多,在显眼的地方,茂盛的饲草并不多见。那时若能发现一片高及膝盖的茅草,不仅我感到欣喜,猪羊想必也会激动得发出欢快的叫声。
  野外割草的时光是快乐的。小伙伴们蹲在青纱帐里,拔草、唱歌、讲故事,并不觉得劳累。《梅花党》《隋唐演义》《水浒传》《三国演义》等故事,我都是那一段时间熟知的。累了,大家便在地头捉蟋蟀、蹦弹珠、滚铁环,或架起一条腿玩斗鸡,输赢的赌注都是一捧草。女孩们好静,就跳房子、看云朵,也有用茅草编些小兔、小猫、小狗之类玩儿的。男孩们还会抽空去偷西瓜,或偷偷跑去小河里洗个澡。田野里,我们奔跑呼喊,纵情欢歌,童年因这些草而变得生动有趣。
  茅草丛也是昆虫们的快活园。蚂蚱、蟋蟀、蝴蝶、蜻蜓,有蹦的,有窜的,有飞的,令人眼花缭乱。找一束麦秆,压在水渠里泡软,三折五叠,就可以编成一个小笼子。蚂蚱捉住了放进去,回家挂在窗棂上,嚓嚓,嚓嚓,鸣叫声把月牙儿都吸引得眨不了眼。当然,每个虫子、每株草都并非愿意束手就擒,小羊去土壕的塄坎上挖枸杞根,就遭遇了茅草根下蝎子的突袭。它们都有强烈的领地意识。
  看电视剧《红高粱》,其中有段张家少爷俊杰为九儿结草戒指的镜头颇感熟悉。他用的是不是茅草,我没看清,但用茅草结戒指我也玩过。掐一段毛毛最长的狗尾巴草,摘掉叶子,空出二寸茎秆,比量手指,左缠右绕,绿绿的、茸茸的草戒指就做成了。做成的草戒指,我曾送给母亲,也曾送给喜欢的小姐姐。她们接过草戒指时开心的笑靥,虽随少年时光渐行渐远,但当初的欢愉依然清晰如昨。
  茅草留给我的记忆是温暖的。高中毕业那年冬天,我在家里无事可干,心里为前途郁闷纠结。邻居哥哥在外面承包了一项基建钻探工程,我就想跟着出去散散心,顺便赚几个买书钱。出发时,天近黄昏,娘给我布袋里装入几个馒头,又添了两头洋葱,我便随众人上路了。那天正值逆风,我骑车骑得满头大汗,身上的棉袄都湿透了,但脚下还得带着劲,要不就被队伍落下了。晚上11点多,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吃过两大碗花白菜烩面片,我累得径直瘫倒在地铺上。地上铺的是干茅草。隔着一层床单,虽觉丫丫叉叉的硬秆有点扎后背,但在茅草的清香中,我还是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上工地,我弯腰奋力打孔,速度丝毫不逊于别人。邻居哥哥看见了,翘起大拇指直夸赞。
  茅草和众多的草类一样,是麦子、谷子、玉米的“死对头”。地里的草儿长满了,我的父母愁烦得就睡不下。倘若哪天真的没了草,满目都是钢筋水泥的丛林,恐怕他们握惯锄头、镢把的双手又会困窘得无处安放。他们不怨草。在他们眼里,草没有什么好不好,只有地方长得对不对。天地万物,到世上走一趟,没有谁是多余的。它们生长、开花、结果,都是顺应本性。
  在乡村,遇见草,应该是遇见美好。我顺手拍下它们的倩影,也没忘记再留一张合影。